《小雪》方块三

3、第 3 章

　　天气太热，如果是自己的话就坐公交了，林雪不忍心让悠悠跟着自己挤公交，还得倒车，狠狠心打车过去，20多分钟后到达，大厅有门禁，林雪扫了二维码填了来访信息方能进去，悠悠好奇地四处张望，问道：“妈妈，我们不是去湖边玩吗？”
　　林雪按下电梯，弯下腰跟悠悠解释：“妈妈来办点事，你一会儿乖乖坐在一边等妈妈可以吗？不要乱动人家的东西，要有礼貌好吗？”
　　悠悠看林雪一脸严肃，便郑重地点点头，林雪在她额头上亲一下，又拍拍她小脑袋。
　　“叮——”9楼到了，林雪牵着悠悠的手走出电梯，在“飞扬律师事务所”的前台再次登记了信息，前台的美女拨通了个电话，说了几句，便礼貌地请林雪直接去9002。
　　“左手边一直走到头哦！”美女前台补充道。
　　林雪点头致谢，因一手拎包一手拿把太阳伞，腾不出手来牵悠悠，便叮嘱她跟紧自己。悠悠听话地紧紧跟着林雪的步子，却因为好奇不住地左右张望，路过9004时门开了，出来一个人，左手拿一个文件袋，右手搭着门把手，回身说道：“您请留步，不用送了，再见。”接着转身轻轻带上门，回头正巧对上悠悠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那人愣了一下，然后对着悠悠咧嘴笑，估计不是经常笑的人，白森森的牙配着略显狰狞的表情，吓得悠悠赶紧追上林雪，紧紧抓住林雪衣服，林雪不明所以，以为她到陌生地方怕羞，便将伞夹在胳膊下，低下头伸手揉揉她小脑袋，余光里看到一个人影站着不动，她抬头转身细看时，那人已经向电梯方向走去。穿着很正式，西装皮鞋，应该是在这儿工作的人。
　　来到9002门口轻轻敲门，程律师迎出来，热情地跟林雪握手，又弯下腰跟悠悠打招呼，悠悠怯怯地往林雪身后躲，程律师哈哈一笑，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些零食给她，悠悠看看林雪，林雪轻轻点点头，她这才接过，小声说“谢谢叔叔。”程律师又笑了。林雪让悠悠自己去旁边的小沙发那里玩，悠悠听话地过去了。
　　林雪跟程律师隔着茶几相对而坐，程律师看起来40多岁，很和善，林雪把自己目前的处境详细说了一遍，又讲了自己最担心的事就是女儿不会判给自己。
　　程律师很耐心地听完，说道：“你不用太担心，孩子还小，你也有稳定的工作，你带孩子的时间也不少，判给你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林雪有些激动也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
　　程律师点点头：“但是我还是不建议你离婚。”
　　林雪问：“为什么？”
　　程律师喝口水说：“我不是从律师的角度，只是从一个比你年纪大一点的朋友的角度来说，你现在还在气头上，不要冲动。”
　　“从我们吵架说离婚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我气已经平复了。”
　　“你只是压抑着你的气，我接手的案子也挺多的，一般女性确实都太压抑了，男人生了气，出去找朋友喝喝酒聊聊天就发泄出来了，女人大多生了气，还要顾及家里的老人孩子，尤其是好多人结婚后不由自主就疏远了以前的朋友，所以心里有事儿都是自己憋着，胡思乱想，积累的多了，然后发酵，最后爆发，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男人觉得不算个事，女人却几乎歇斯底里，两人都觉得对方难以沟通。”
　　林雪默默端起水杯喝水。程律师看着她放下水杯，又给续了一杯。
　　“您也觉得我是缺乏沟通？”林雪轻声问道。
　　“我觉得我看人还是挺准的，”程律师笑道，“我没有你微信，但我可以猜到，你微信头像朋友圈都是关于孩子的吧？除了老公就是孩子，他们最起码占了你生活的90%，所以老公和孩子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在你看来就是个大事了。”
　　林雪想想还真是：“您说得对，我确实是这样，我把他看太重，他看我就很轻。”
　　程律师语重心长：“你跟你老公能有多少仇多少恨呢？无非就是生活中的鸡毛蒜皮磕磕碰碰，你仔细想想，有吗？”
　　林雪说：“其实我俩每次有矛盾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先跟我说话。可是我觉得矛盾并没有解决，我们只不过一起翻篇儿不再说这个事儿。”
　　程律师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希望中的解决办法是我们有矛盾了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或者生气的原因。可他却总是有气也不说就黑着脸，我也犟，心想你不说算了，你黑脸我也黑脸。然后他生气就出去找朋友吃吃饭喝喝酒聊聊天，气就消了，我呢，回家面对一地鸡毛，更生气，自己胡思乱想然后怨气发酵发酵越积越多，长时间生闷气，导致我经常头痛胸闷，我觉得就是憋气憋的。”
　　林雪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程律师默默把纸巾递过来，她擦过眼泪把纸攥在手心接着说道：“我唠叨啰嗦的时候他沉默，我就想他是不是在努力忍着不搭理我，继而联想到是不是我真的成更年期妇女了，再联想到他会不会出轨，毕竟外面的莺莺燕燕不会说他随手乱扔脏衣服袜子，不会让你洗碗做家务，然后就觉得自己婚姻失败，前途渺茫，工作也挣不了多少钱，朋友也都逐渐疏远了，悲观起来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林雪有些激动起来，极力控制着不要哭可是哪里控制得了，悠悠听见妈妈声音哽咽，放下零食，跑过来伸出小手帮她抹眼泪，一脸担心。
　　程律师抽出纸巾递给悠悠，悠悠仰着头给妈妈擦眼泪。程律师叹口气：
　　“你的心结太重了，当然，你老公占很大部分原因，工作忙不能作为借口，他确实冷落了你。不过男人普遍比女人成熟的晚一些，我也是有孩子的人，说实话孩子三岁之前我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当一个合格的父亲，也是跟你嫂子在磕磕绊绊中逐渐磨合好的。我还是不建议你这么冲动的去离婚，你试着‘改造’他一下。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失恋三十三天，我记得里面有个老太太对黄小仙说过，买一台冰箱还有保质期呢，出问题就修嘛！”
　　林雪低着头：“我不知道怎么修……”
　　程律师笑笑：“女人呢，一般都比较含蓄，想让男人猜，男人一是没那个智商和情商，二是没那个精力啊，你想让他做什么就直说，比如‘你去刷个碗吧’、‘你把地拖一下好不’等等，就这样，态度温柔点，连命令带撒娇的，他照做了你就狠狠夸他，改造也要讲策略一点一点来嘛。”
　　林雪被程律师的话逗得想笑，眼里的泪水也憋回去了。她把杯子里的水喝完，程律师正要添满，她连忙伸手制止了：
　　“不用了程律师，打扰您这么久不好意思，您的话我听进去了，我得回去好好想想。”
　　程律师抬手看看时间，笑笑说：
　　“那我也不虚留你了，这不是恋爱啊分手啊的事，现在有孩子了，孩子还这么可爱，“说着又探身摸摸悠悠的脑袋，“不要冲动也不要软弱，能谈好就谈，谈不了也不用委曲求全，自己天天压抑着心情对谁都不好。真到了离婚那一步，随时来找我，还是那句话，作为律师我不能说话太绝对，但是我有很大的把握孩子会给你。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几句话说得林雪又想掉泪，说不出话来只连连点头。程律师把母女两人送到电梯口，林雪向他深深鞠了个躬然后握手道别。
　　悠悠一直担忧地看着林雪，林雪又止不住地自责，觉得自己的消极情绪感染了悠悠。拿出手机搜了下路线，这里距离新月湖很近，这会儿已经6点了，太阳虽然还有些晒，但温度已经降下去好多，母女两人牵着手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林雪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带着笑问悠悠：
　　“你们班谁最漂亮啊？”
　　“我！”悠悠毫不犹豫。
　　“那咱俩比谁最漂亮？”
　　“我！”然后后补充，“还有妈妈！”
　　“你们班里你最好的朋友是谁啊？”
　　“郑玄飞、”
　　“上次你不是说郑玄飞把你推倒了你以后再也不跟他当朋友了吗？”
　　“他跟我说过对不起了他不是故意的，所以我们又是最好的朋友了。”
　　林雪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悠悠接着说：
　　“小猪佩奇和小羊苏西也吵架了，然后又和好了，她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林雪忍俊不禁：“所以你就跟郑玄飞也和好了啊。”
　　“是呀！我喜欢佩奇我要跟佩奇一样。”
　　林雪说：“原来小猪佩奇是你的人生导师啊。”
　　“什么是人生导师啊妈妈？”
　　“就是你喜欢的人。”
　　“那我最喜欢你啊妈妈~~~”
　　林雪被甜得晕头转向。
　　新区这边环境不错，树木茂盛，街面干净，走在路上心情都好了许多。十来分钟后走到湖边，今天天气好，碧蓝碧蓝的天连一朵云都没有，西边的天空被硕大的夕阳映得金灿灿，微风吹过，水波荡漾，淡淡的水腥气味扑面而来，湖边人挺多，还有不少小贩，林雪看到悠悠热切的眼光，于是付钱买了个海豚形状的粉色泡泡枪，悠悠欢呼着接过，打出一串泡泡，引来一群小孩追着又捉又踩，悠悠咯咯的笑声让林雪觉得很舒心。
　　旁边一个长椅上的人起身走了，林雪走过去坐下，喊悠悠过来喝点儿水，又放她举着泡泡枪去疯跑。林雪坐下就不由自主想起事情来。
　　离，还是不离？
　　首先是对悠悠而言，离婚了，她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了，不知道会不会对性格造成什么影响？不离的话，自己跟严弋阳三天两头冷战黑脸，悠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提心吊胆的，这样对她的成长就好了吗？
　　其次是经济条件，悠悠跟了严弋阳经济上没什么烦恼，但是悠悠离得开我吗？我离得开她吗？可悠悠跟了我，就是一穷二白，就算严弋阳会付一定的抚养费，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要挣钱养她，又要有足够的时间陪她照顾她，我能做好吗？
　　还有双方老人，怎么跟老人开口说……
　　电话响起，严弋阳。
　　林雪看着电话，响了六七声才接起。
　　“你们俩出去了？”
　　“嗯。”
　　“去哪儿了？”
　　“新月湖。”
　　“怎么跑那儿去了？”
　　“想来湖边玩。”
　　“好，那你们等着，我去找你们。”
　　林雪没说话，严弋阳也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挂断电话。
　　悠悠还玩得不亦乐乎，看到林雪看自己，溜溜跑过来，一群小孩跟着围过来。悠悠兴高采烈指着小朋友向妈妈介绍：
　　“妈妈，看，这是我的新朋友们，我们一起玩跑跑啦，她叫小糖豆，他叫臭臭，还有她叫乐乐……”
　　林雪笑着说：“你们好啊小乖乖们~继续玩吧啊，看着点儿路别跑太快哦，当心摔倒啦！”
　　半个小时左右，电话又响起，严弋阳。
　　“你们具体在哪个位置？”
　　林雪抬头看看：
　　“东南角沿着湖边的小广场上。”
　　“好，我马上过去。”
　　林雪还是没说话，默默挂掉。
　　几分钟后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个人，林雪扭头，严弋阳。
　　“热不热？”
　　“不热。”
　　“悠悠呢？”
　　“喏——”林雪伸手指了指。
　　“爸爸——”悠悠看到严弋阳，飞快地跑过来。
　　严弋阳站起来抱起悠悠转圈：
　　“想不想爸爸？”
　　“想爸爸！”顿了一下，“也想妈妈！”
　　严弋阳笑笑：“好啦，还玩泡泡吗？”
　　“玩！玩！我要跟我的新朋友们一起玩！”
　　“好，去吧，爸爸妈妈在这儿等你。”
　　坐回长椅上，严弋阳扭头看林雪，林雪目光追着悠悠，不回应严弋阳。
　　“以前是我不对，谁都有脾气不好的时候，我尽量改好吗？气头上的话都别放在心里。”
　　林雪沉默不语。
　　“其实你说的不少事我都忘记了，为何要不断回忆那些过去的伤心事，为何还要无端臆想不存在的以后，难道生活还不够累，难道这样会对家庭生活有一点点好处？”
　　林雪继续沉默。
　　“人是没有完美的，夫妻之间也一样，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只是不要把矛盾上纲上线，把生活看的轻松些，过去的事不放心上。总之一句话，你想的太多，心事太重，活的太累了。你找找方法吧，我努力配合你。”
　　林雪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我确实压抑的太久了，有矛盾从来没疏导过，都是自己压着，压到一定程度我就崩溃了。还是那句话，在你看来也许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你不知道我已经被无数的鸡毛蒜皮积压着的情绪给弄疯了。”
　　严弋阳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林雪，又觉得动作很生疏很怪异，挠挠头又放下。
　　林雪轻轻笑了：“下意识的肢体动作是不会骗人的。你看，我们都已经生疏到这种程度了。”
　　停了几秒钟，似乎是下了决心：
　　“我有个提议，为了悠悠吧，暂时不离婚，分居可以吗？你如果不想住父母家让他们担心，可以还住在家里，房租之前是你一次性付的，我每个月按月租金付你一半，算我们合租，悠悠今年的学费是你付的，明年我付。其他水电什么的，到时候出账单了我们平摊，还有——”
　　“可以，我同意，都同意。”没等林雪说完，严弋阳涩声道。
　　林雪抬头，并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湖面，湖面似有薄薄的一层水雾在弥散，再看周遭的建筑也模模糊糊曲曲折折，这时节怎么会起水雾？林雪低头，脚边绽开两朵小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