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东西》柚子酥茶

4、一碗混沌

　　04
　　干净洁白的走廊上安静无言，除了护士来往的脚步声和病人家属轻拉房门的声音便再无声响，窗外细淡的光束颤颤落在窗缝处，像是微弱的生命正在顽强的吐息。

　　EICU的病房外，徐楷隔着门上那道小小的玻璃窗望过去，冰冷的仪器，白色的被单，躺在医疗床上了无声息的女人。

　　从医生值班室出来的护士从背后拍了拍他，她负责这位吞食大量安眠药与抗精神药物病人的护理管理工作。

　　“你怎么天天都来啊？你不用上班的吗？”

　　护士小刘有些纳闷，这位家属从入院第一天到现在已经守了整整半个月了，不分黑夜与白昼，有时候她上夜班去巡房的时候也常常见他一个人立在病房外。

　　此时是清晨的五点，这座城市大部分的人都还在香甜的美梦里，而小刘已经习以为常的换上工作服开始上班了。

　　男人像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眼下布满了一层浅浅的黑褐色阴影，锋利的下颌骨也因为没有打理长满了胡茬，他虽是带着一身满城风雨的颓丧劲，可一双漆黑的眸子却亮的惊人。

　　他哑着嗓子开口问道：“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好？”

　　“精神药物的镇定作用太大了，病人又是一次性食用那么大剂量，幸亏你们送医及时，只是……病人什么时候才可以醒过来我也是拿不定主意的。”

　　护士推动着手里的医药车，她看了眼手里的病例单然后将它放下。

　　“后续的治疗情况你还是询问患者的主治医师吧。”

　　窗外云翻云涌，偌大的云层隐埋在高耸的大厦间，天光破晓，一道橘红色的光从东方升起，徐楷静静的凝视着这美好又即逝的一幕，他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的话，他愿意奉上他的血肉与信仰，只为神明护她安然无恙。

　　李琰琰睡了很久很久，仿佛睡了一整个世纪，以前她看童话书，沉睡已久的公主睁开双眼，迎接她的是深爱她的王子，他会温柔的亲吻公主的额头，再然后，故事的结尾是他们将会一直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她脑子灰蒙蒙的，像是有一层雾附在上面，她定睛一看，原来还只是六点啊，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哪怕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她的大脑还是遵循着设定好的程序来到书桌前，打开昨天学过的课本，她将今天的课文预习后，抄写了一遍生字词。

　　她打开房门的时候，李母已经做好了饭，她系着围裙满脸笑容，她温柔的看了一眼茫然站在房门口的李琰琰说道：“傻站着干什么？把手洗干净去吃饭。”

　　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焦，再然后她愣愣地点了点头，她一紧张就爱盯着鞋子的毛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自她有记忆起她就很喜欢这样做，或许是从被妈妈嫌弃眼神盯着的时候，是被爸爸不甚在意的态度对待的时侯.....

　　十二岁的李书疏已经有了少女的雏形，她有着一张白净婉约的脸庞，浅淡的眉目宛如江南氤氲的水雾，小巧的鼻子配上樱桃小口，她不常爱笑，李琰琰见到的最多的，是她的冷脸。

　　这也是李琰琰讨厌她的理由之一，是的，李琰琰讨厌李书疏，很讨厌很讨厌，讨厌到希望她从来都没有存在在这个世界。

　　但是再讨厌，她也得吃饭。

　　李家很少有一起吃早餐的时候，李父是一名律师，他和同学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事务所，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他出差应酬是家常便饭，李琰琰总在深夜去客厅喝水的时候遇见一身酒气的他。

　　“书疏，你多吃一点。”

　　李父夹起一颗金黄酥脆的煎饺放入她的碗里，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

　　李母脸上的笑容也浓的化不开，对于自己这个大女儿，她心里是一百个放心和满意，只是最近发生的一些小事情让她有些头疼，她也站起身为她添了一碗粥，随后旁敲侧击的说道：“书疏啊，最近是不是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吗？”

　　李琰琰像个局外人一样旁观他们的父慈子孝，她静静的吃着手上夹着的小笼包，她吃完了才觉得，李婶今天买的小笼包肉质不够鲜嫩。

　　几个人各怀心思，李书疏却默不作声的吃好了早餐，她起身把凳子推进餐桌，她就这样面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大人说道：“我和肖哲阳没什么关系，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你们不用担心。”

　　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内容，李母又是放心又是惊喜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本来妈妈还想和你老师沟通一下的，没事就好，毕竟你们都还小，而且你现在又是小升初这个节骨眼，妈妈就是担心，”

　　李书疏闷闷地点了点头。

　　李琰琰撑着下巴无聊的看着窗外，春天的阳光和煦温柔，楼下枝繁叶茂的大树无声的伸展着自己的身姿，那光透过浓绿的叶子泛出一道道斑驳的树影。

　　这是一节无聊的音乐课，将之前学过的歌复习后，老师便放了一些益智视频给他们看，不大不小的视频声音充斥着这间教室。

　　下课后，音乐老师叫住要出去上厕所的她：“琰琰，你们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音乐老师是个笑容非常温暖的中年女人，她烫着卷卷的头发，爱穿颜色鲜艳的衣服，有着一双不大笑起来却弯弯的眼睛，李琰琰知道，她是和她的笑容一样温暖的人。

　　除却爱看窗外发呆外，有时她会看着眼前的老师发一整节课的呆，她的心里一直有个奢望，如果....她是她的妈妈就好了。

　　“琰琰，老师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没有啤酒肚，也没有谢顶，是个严肃又不苟言笑的男人。

　　“是这样的，我们班的徐楷你知道吗？今天他没有来学校，老师呢刚好有个临时会议要开，你又是咱班的班长，我实在想不出合适的人选了，等会放学你替老师去他家看一眼成吗？”

　　徐楷，想起这个名字，李琰琰的大脑就像一台行动缓慢的旧电脑，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她并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主人的脸庞，后来她才将那个站在小木屋里不会哭不会闹的男孩对上了脸庞。

　　怎么最近总是和他扯上关系，她不明白。

　　李琰琰穿梭在低矮狭窄的巷子里，她小心翼翼的行走着，这是一条只能两个人通行的巷子，楼房外裸露着颜色各异的电线，一楼开着门的房子里传来饭菜的香味，还有几个老人坐在家门口驻着拐杖，望着长长的巷子。

　　李琰琰不是个路痴，她有着绝对的路感。

　　她敲了敲紧闭的房门，第一声没有人应，她又接着开始敲第二声、第三声....敲到最后让李琰琰失去了耐心，她有些烦闷的跺了跺脚，接着头也不回的往回走。

　　她没想到，竟然可以在巷子入口的垃圾站找到他，他小小的身体拖着一个大大的蛇皮袋，袋子里的空水瓶几乎快要掉出来，就这样看着，李琰琰都怕那越超于他自己的重量会将他压垮，可他却低眉顺眼认真的翻捡着地下那片杂乱臭烘烘的垃圾堆里的垃圾，他的头发太长了，李琰琰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等他翻翻拣拣差不多的时候，李琰琰才上前,女孩就这样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连衣裙，脚上是一双黑色漆皮的小皮鞋，背着红色的书包，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平静的情绪出现在了徐楷的面前。

　　他愣住了，眼前的她干干净净，和脏兮兮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就这样看着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应该站在这里的。

　　她....她应该在明亮整洁处，在阳光下，在任何一切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地方，而不是和他一齐站在这肮脏、吵闹的街口。

　　“我不是来可怜你的，你今天没去上课班主任让我来看你，既然见到了那我就走了。”

　　李琰琰语气平静的说完，就在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的书包。

　　见李琰琰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他立马松开了手，他低着头喏喏的说：“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书包。”

　　李琰琰没有在意他的敏感，也更不在乎脏不脏这个问题，她只是觉得，要说什么就赶紧说。

　　“我....我请你吃饭吧。”

　　李琰琰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狐疑的看着徐楷，他那么穷怎么可能请的起她。

　　但她还是答应了他，她扬起了一抹明媚的笑容说道：“好啊。”

　　他们两个人来到了巷子深处的一家混沌店，这家店不大，门口支起了一个小小的摊位，热气腾腾的水雾弥漫在四周，霸道的佐料香味刺激着食客的味蕾，进去就是两张桌子，再往里还简陋的挂着一块帘子，将前面的热闹隔绝开来。

　　“徐奶奶，来一碗混沌。”

　　坐下来后，她问他：“你不吃吗？”

　　他的头发遮住了眉眼，李琰琰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只能靠着瘦弱的身躯和遮住眉眼的头发来辨认他。

　　徐楷舔了舔嘴唇，他不是不饿，只是....他只有买一碗混沌的钱。

　　他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女孩，虽然头发遮挡了他过多的视线，但是却并不影响他看她，李琰琰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她有好看的面容，有好看的成绩，有好看的衣服鞋子，徐楷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和自己说话，甚至会来他家找他。

　　“我不饿，你吃吧。”

　　看着他逞强的样子，李琰琰觉得好笑，在这一刻她才像一个普通的十岁小女孩，她语气有些嘲笑：“哦，那等会我吃的时候你可不要吞口水。”

　　恰好，他们的混沌好了，头发花白的老人端着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混沌放在了李琰琰面前，汤色清透，表面附着淡淡的一层油脂，上面洒了虾米和紫菜，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了。

　　“你尝尝，徐奶奶的手艺很好的。”

　　徐楷亮晶晶的眼神让李琰琰莫名想到了一只毫无攻击性只会对主人摇头摆尾的哈巴狗，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主人，祈望主人可以喜欢它的玩具。

　　她先用勺子喝了一口汤，然后再夹了一颗混沌放在勺子上，她慢慢地咀嚼着，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怎么样？”

　　不错，是真的很不错，比她之前吃过的混沌都要好吃。

　　她点点头，说了句：“好吃。”

　　李琰琰看着他扯开的嘴角，一副中了彩票的样子，她也心情大好的应和道：“剩下的给你吃吧，我回去还要吃饭。”

　　如果她真的将这一碗混沌全部吃完，她肯定是吃不下今天的晚饭的，如果被李母发现，李琰琰并不觉得自己有好果子吃。

　　徐楷也明白了，她还要回家的，他看着桌子上那碗混沌，小心翼翼的问：“我可以吃吗？不然就浪费了。”

　　李琰琰早就料到了他会问，她点点头，随即便站起了身，她和他说：“徐楷，谢谢你的混沌。”

　　她背起书包便往外走，身后的徐楷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碗混沌吸引走了，他狼吞虎咽的吃着这碗美味的混沌，哪怕被烫到了嘴也只是停了一下继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