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南山见未忘》半叁

41、尹五弦

　　“你确定，还要跟着我？”

　　突然回身靠过去，尹南风逼近他，眼角的朱砂痣灼灼如艳丽桃花，映入他的眼里，也印在他的心里。

　　张日山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一触即离，尹南风突然愣住了，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脑海中浮现了当初在中缅边境，那个不经意的唇印。

　　“不成体统。”

　　眨了眨眼，她轻斥了一声，不知在说此刻的他，还是当时的自己。

　　或许，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所有的规矩都被抛诸脑后，等你回过头想起时，觉得不成体统了，也就没有那么喜欢了。

　　被斥责了一句，张日山垂下眼睑，似乎有雾气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眼底升腾起来，睫毛细密地粘在一起，他抬眼望向她，湿漉漉的眼神，竟给人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莫名生出了几分愧疚感，尹南风手心有些痒，妥协道：“算了，你喜欢就好。”

　　到底是没忍住，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原本整整齐齐的发型一下子被打乱了，碎发随意地散落在额前，错落的阴影投映下来，衬得他的五官更加俊朗不羁。

　　眼前一亮，张日山的心里燃起了一簇火苗，望着她的目光更是灼灼，不可逼视。

　　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尹南风收回手，拢进口袋，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懊恼。

　　“下不为例。”

　　掩饰性地别过头，她冷冷地放着话，眉眼间却一片柔软。余光瞥到他无辜的眼神，尹南风无奈，转身继续往前走。

　　“走吧！”

　　身后，张日山的嘴角扬起一缕得逞的笑意，转瞬即逝，下一秒，又恢复了平时不苟言笑的高冷模样。

　　他踩着她的影子，一路往前，仿佛他们不曾分开，也不曾离心。一切只是回到了最初，而他们只是调换了角色。

　　换他，去爱她，等她重新动心动情。

　　沿着走廊往前，守卫渐渐加多，但每次不用尹南风出手，张日山就已经快速解决了。跟他相比，她更像是来观光旅游的，插着兜一路畅通无阻。

　　走廊尽头，有人正在等她。

　　“尹小姐。”

　　暗室门口，汪先生擦拭着眼镜，西装革履，故作儒雅地朝她点头，打招呼道：“前几日我曾派人请尹小姐一聚，您拒绝了。今日怎么有空亲自登门？”

　　“我来找你要人。”

　　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尹南风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铁门上，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人就在那扇门后面。

　　“测算部门给出的尹小姐的最新比率是1％，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汪家？”戴上眼镜，汪先生右手握拳，置于胸前，颇为真诚地邀请道，“我们会给尹小姐最高的礼遇。”

　　“如果你现在让开的话，我也会给你最高的尊重。”尹南风终于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十指纤纤，却弓起一道弧度，给人一种莫名的危险感，她冷冷地瞥了一眼对面的人，说道，“汪先生，十年前你带走了不该带走的人，现在，有人委托我带他回去。”

　　“我本将心向明月，可惜啊！”惋惜地叹了口气，汪先生放下手，侧身让开，“我们已经破解了他身上的秘密，既然尹小姐想要，尽管拿去。”

　　他的语气轻蔑，似乎讨论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予取予求的物品。

　　“相信张会长也会感激尹小姐的这番‘心意’。”意味深长地看了张日山一眼，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撤退，“走！”

　　这个地方，已经是众矢之的，保全不了的东西，弃了便是。

　　“他是谁？”

　　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张日山扣住她的手腕，语气里有一丝不安。

　　“一个丢失的人。”

　　看着汪家人离去的身影，尹南风由着他拉着自己的左手，伸出右手去推铁门。

　　“哐当——”

　　紧闭的铁门被拉开，狭小的暗室里，昏暗的光线从外头投射进去，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最里头的墙角，宽宽大大的破旧衣服套在他身上，显得四肢愈发细长，皮包骨头一般，羸弱可怜。

　　听到声响，他抬起头，长长的睫毛颤动，下一秒，睁开了眼。

　　细长的脖子后仰，他的面容暴露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因为终年不见天日，他的皮肤惨白，下颌尖尖，一双眼睛却大得惊人，但那双本该流光溢彩的眸子里头，一丝光亮也没有。透过不健康的白皙肤色，依稀能看出他的五官十分俊秀，只是年岁尚小，还未长开，所以稚嫩了些。

　　惊慌地往后缩了缩，他张了张嘴，喉咙里传来低吼声，犹如受伤的小兽。
　　“别怕，我带你离开这。”

　　蹲下，揉了揉他的头，尹南风语气放得很柔，用的是哄孩子的声调。

　　感受到她身上的善意，他慢慢平静下来，伸出手摸索着，试探性地靠在她膝盖上。

　　“凉钦……”

　　他的手很凉，发出的声音也含糊不清，仰着头看她的样子，就像一只敞开肚皮的刺猬，软绵绵的，惹人疼惜。

　　愣了一下，尹南风被逗笑了，她敲了敲他的小脑袋，饶有兴趣地说道：“小鬼，我可不是你娘亲。不过，你要是想跟我姓，我倒是可以给你个名字。”

　　说到这，她回头看了张日山一眼，沉吟道：“嗯……尹五弦，怎么样？”

　　把他抢过来，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悠长岁月，有个小不点逗趣儿，倒也有点意思。

　　尹南风突然理解了当初他对自己无限的耐心是从何而来，人总要等经历了相似的事了，才能感同身受。

　　南风久寂寞，谁继五弦琴？

　　张日山脑海里浮现了这句古诗，胸口一下子攥紧，被心疼覆盖。看着她清冷的侧脸，他忽然明白了，有些东西，就算曾经浓烈的喜欢淡了，也仍然存在。空旷岁月留下的寂寞，久无回应的长时间等待，就像是一道道浅浅的伤疤，累积起来，便溃烂成伤口。直到某个瞬间，一切都将失去，荡然无遗。

　　希望现在，为时未晚。

　　弯腰将孩子抱起来，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就像抱了一团轻飘飘的棉花，张日山皱了皱眉，说道：“先离开这。”

　　“尹…五弦……”

　　趴在张日山肩头，他也不挣扎，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尹南风的方向，小脸上尽是孺慕之情。

　　她身上的气息，很像记忆里的娘亲，冷冷淡淡，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