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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责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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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柏!”
沈白失声惊叫。她怎么也想不到,离散了几十年的丈夫,竟会在这种情形相遇。
年轻的严柏挑了挑眉,似乎只是对沈白的称呼有些不赞同,却并不意外沈白知道他的身份。严柏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是见沈白神情恍惚,实在也狠不下心将她一人丢在大街上。只得耐着性子又一次问道:“沈四小姐,您可是身体不适?”
沈白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近乡情怯。她好怕自己克制不住,扑到严柏怀里大哭一场。
沈白让指甲没入掌心,强行压下心中喷薄欲出的情感,挤出一个拙劣的笑容,“我没事、我没事。”沈白从严柏的手掌里扯出胳膊,踉踉跄跄地后退一步,转身想要逃走。
严柏微微皱了皱眉,突起的眉骨像是一对蓄势待发的弓/弩。严柏没有阻拦沈白的逃避,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沈白一番。这个时辰,未及笄的官小姐独行在大街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严柏没有言语,却彻底否定了沈白无力的解释。
沈白假装没有看见严柏的不赞同,转身离开。她浑身僵硬地沿着德兴坊主街往回走,却知道身后有一双脚步沉稳地跟着她。沈白鼻子一酸,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严柏善意的关怀让沈白感到熨帖,但她又忍不住吃醋。严柏现在与她素不相识,怎么会对她如此关心?他是不是对所有女子都这样?
沈白抱着布包裹越走越快,徒劳地希望能够甩掉身后的好心人。
当沈白走出德兴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沈白猛地收住脚步,转过身看向面带诧异的青年人。
“严……严大人,您怎么会知道我是谁?”沈白的舌头在齿间滚来滚去,最后才很是勉强地决定了对严柏的称呼。
沈白如此迟钝的反应,让严柏心中暗笑,但他只是温和地看了沈白一眼,“我以为沈四小姐之前就见过我。”
沈白自醒来以后除了沈籍,就没见到过男子,如何会见过严柏?
沈白只是微微睁大了一些眼睛,严柏就瞬间捕捉到了她的困惑。严柏漆墨般的长眉扬了起来,眼神显得饶有兴致,“沈四小姐似乎没有见到过我。那沈四小姐又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沈白差点忘了严柏有多么擅长察言观色,年轻时更是敏锐。沈白垂下眼睛,不敢让严柏再有机会窥见她的神情,一边绞尽脑汁去想象一个未出阁的官家小姐可能接触的所有人。
心念电转间,倒座房门后那条瘦长的身影忽然跳入沈白的脑海。
沈白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严柏就是沈家的房客!
这可是前世完全没有发生的事情。
“严大人您可是庚辰科的探花郎,谁人不晓。”沈白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含糊其辞地应付了严柏的问题,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少女应有的羞涩,又眼带期盼地偷看严柏,“但是、但是您怎么知道我的行第?”这下沈白先前的震惊和不恰当的称呼,都可以解释为少女因见到仰慕已久的探花郎而惊喜。
严柏嘴角勾了一下,“听到沈家其他几位小姐这么称呼您。”严柏回答得很严谨,让沈白无法从他的言语中得到任何信息。
严柏生了一副清秀俊朗的好相貌,虽然笑得很浅淡,却也让沈白心跳漏了一拍。沈白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太依恋的神色,但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还是带上了不自知的期盼,“严大人,您是要送我回家吗?”
严柏察觉出了沈白微妙的情绪,他直觉这问题不好回答。严柏斟酌了一下,更加小心地说:“严某不敢。只是严某与沈四小姐恰好同路。”
严柏疏离的态度让沈白有些委屈,但转念一想她现在与严柏非亲非故,严柏的做法又让她很满意。很好,对不相熟的女子就应该保持距离。沈白心情好了起来,笑眯眯地向严柏道了声谢。
女孩清脆欢快的声音让严柏愣了愣神,他不明白沈白为什么突然开心起来。但看着小姑娘展眉开颜的模样,严柏的心情也不禁晴朗了几分。严柏让沈白先走,自己则落在她身后两步半,不远不近,既不会让人猜疑两人的关系,又能及时关照到沈白。
严柏的妥帖周到让沈白心头浮上一层暖意。想到严柏前世潦倒屈辱的晚年境遇,再看看眼前仍旧光风霁月的年青人,沈白更觉心酸。前世严柏到底错在了哪一步,才会让原本冰壶秋月般磊落的他成为满朝文武口诛笔伐的奸佞小人?
沈白和严柏回到维兴胡同的时候,沈籍的长随胡一通正提了灯笼从门口出来,后头还跟着神色焦虑的桂嬷嬷。
“四小姐!”桂嬷嬷看到沈白时如释重负,“您可算回来了!您跑哪儿去了?老爷和太太正担心您呢!好巧不巧,您怎么就和其他几位小姐走散了?”
桂嬷嬷把沈白落单的责任全推到她自己身上,沈白本不想与她争辩,没想到沈籍竟也从门洞里出来。沈籍面色阴沉,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人回来就好。”但是沈白清楚这事儿不可能这么简单就了结。
沈白微微侧了侧头,发现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严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沈白心里松了口气。要是把严柏再扯进来可就头疼了。沈白不知道家里有什么事情等着她,先卖惨再说。沈白拧了拧大腿内侧的肉,逼出一串泪水,扑通一声跪下,凄凉地看向沈籍,“父亲……求求您别把女儿丢了……女儿知道女儿自小体弱多病,给家里添了很多麻烦……女儿自认对不起您,但是求求您别抛弃女儿……女儿错了……”沈白掩面痛哭,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看起来凄惨哀婉。
沈籍愣住了,所有人都被沈白搞得摸不着头脑。
“把你丢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沈籍莫名其妙,但沈白这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同一条胡同里的邻居已经有人探头来看了,沈籍不好发作,只好语气生硬地安抚沈白,“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
沈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桂嬷嬷没办法,只好上前扶她。沈白一把抓住桂嬷嬷的手臂,一边哭一边继续胡言乱语:“桂嬷嬷,我好怕……三姐姐为什么丢下我……父亲为什么不要我了……桂嬷嬷,我好怕……”
原本桂嬷嬷和沈籍说沈白是自己贪玩与家里人走散,但现在沈籍见沈白面色煞白浑身战栗,明显是受惊的样子,再想起沈白平日里乖巧怯弱的性子,沈籍对桂嬷嬷的说辞产生了怀疑。沈籍试探地伸手握住沈白,沈白顺势滑到他怀里,也不管沈籍乐意不乐意,紧紧箍住他的腰嚎啕大哭,“父亲……父亲……求求您别丢掉女儿……”
沈籍很少与子女亲近,哪怕是两个嫡出的女儿也不敢像沈白这样直接上手抱他。沈籍手臂抬了起来,悬在空中不知措施,犹豫着是否应该将沈白拉开。
“老爷,发生什么了?”李氏在内院里等了好久都不见沈籍回来,也跨过垂花门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出闹剧。
沈白先前哭得声嘶力竭,李氏一来,她就没声了,只是抽抽嗒嗒地埋在沈籍怀里小声呜咽。沈籍发觉了沈白异常的安静,低下头看她,正好看见沈白偷偷睃向李氏时畏惧的神情:一双乌黑的杏眼畏缩地从睫毛下望出去,瓷白的小脸只有颧骨上有两块不正常的潮红,纤薄的嘴唇紧紧咬在一起,泪珠一颗一颗滚落在唇角。沈籍情不自禁地涌上一股心疼。沈籍自己也是庶子出身,沈白的表现立即就让他回忆起儿时对主母又敬又怕的心情。沈籍当了十几年的父亲,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怀里这个小姑娘最大的依靠。沈籍拍了拍沈白的背,低声劝慰道:“白姐儿别怕,父亲不会把你丢掉的。”
李氏听到了沈籍的话,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原本沈籍听了桂嬷嬷和沈青的叙述,是怀着兴师问罪的心态出门去找沈白。李氏看着沈籍一边把沈白抱在怀里,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只觉得难以置信。“老爷,有什么事咱们去屋里说吧。白姐儿总这么跪在地上不好,小心着凉。”李氏见沈籍待沈白态度亲切,立即也转换了口吻,柔声试探道。
沈籍将沈白从地上拉起来,本以为小姑娘会继续躲在他怀里,没想到沈白这回规矩得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之后立即垂首站在沈籍身后。沈籍探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只好掩饰性地掸了掸前襟的灰尘。
沈籍一言不发地往上房走,李氏紧随其后,沈白也拖着步子跟上。
进到抱厦,沈白才意识到今天的事情被闹得有多大。现在都戌时了,沈家其他三个小姐竟然全都呆在抱厦里等他们。沈青见到沈白神色很是激动,眼中似乎还有泪光点点,“四妹……”沈青刚张了口准备来一场姐妹情深的表演,就被沈籍沉沉的眼风扫得说不出话。
“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沈籍坐到上首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众人。所有人都不敢率先发话,连李氏都没出声。
沈籍看向长女,“阿红,今天晚上白姐儿怎么会和你们走散的?”
沈红叹了口气,答道:“说来也是女儿不好,女儿见有李二表哥陪着三妹妹和四妹妹,就没有多担心。起初二表哥领着二位妹妹走在后面,后来不知为何二表哥先回来。女儿本来是想在茶楼里等两位妹妹的,结果三妹妹一个人跑过来,和女儿说四妹妹走失了。”沈红停顿了一下,看了沈白一眼,面色略有些犹豫,“三妹妹说四妹妹可能被人引到坩埚胡同那儿,桂嬷嬷和李二表哥就领着咱们去坩埚胡同找人。找了一圈不见四妹妹踪影,坩埚胡同那儿又不是能久留的地方,桂嬷嬷就建议女儿几人先回家,请爹爹派人去找四妹妹。”
沈籍的脸色越听越差,听到坩埚胡同那儿气得胡须都颤动了。坩埚胡同的暗娼私寮是出了名得多,若是被外人知道沈白在大晚上的独自一人去过坩埚胡同,哪家后生敢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