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从良》卞时雨

2、病愈

　　第二天一早，沈白是被石榴从床上硬拖起来的。
　　“小姐，太太给您请的大夫到了。奴婢服侍您起身吧？”
　　沈白只觉得头痛欲裂，四肢百骸都酸胀无力，身上仿佛压了百斤的铅块，让她在床上怎么也动弹不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沈白口干舌燥，喉咙里火辣辣的疼，神情恹恹地问石榴。
　　“现在……现在是卯时不到一点点。” 石榴看得出沈白脸色很差，回答的声音也有些心虚。让这么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在日头都未完全升起来的时候就起床，实在是不厚道，“是太太吩咐奴婢让您尽早起床，她说让刘医女久等了不好。”
　　沈白看了石榴一眼，勾了勾嘴角想指点小丫头几句，最终还是因为身疲体乏提不起力气去说她。谁家大夫会在卯时不到就上门给人看病？怕是宫里的太医都没这么敬业。沈太太哪是怕刘医女久等，分明是找了借口想蹉跎她。沈白前世的记忆里，李氏似乎在明面上待庶女都没有太苛刻，却没想到她这回竟是这么下得了狠心。沈白现在这样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哪儿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沈白叹了口气，示意石榴把手拿开，疲惫地说：“我头疼地快炸了，根本起不了身。你去和太太派来的人说，我高烧未退，现在还昏睡着，叫也叫不醒，实在见不了大夫。”
　　石榴神色有些为难，苦着一张脸，说：“这……这不好吧？小姐您已经醒了呀，这不是骗太太和刘医女吗？”
　　石榴这小丫头也是随了主子，胆小老实，宁肯咬牙吃苦也不敢得罪主母。沈白也没法怪石榴，她从前也的确是这样一个怯弱的性子，只好拧了拧眉心，无奈地笑道：“那怎么办呢，我就这么被逼着起床，然后病情恶化，最后真给烧糊涂吗？”
　　石榴吓了一跳，赶紧摇头辩解，“怎、怎么会！都是奴婢的错，小姐，您千万注意身子！但、但是……太太那里……”
　　沈白又叹了口气，撑着身体重新躺回床上，嗓音沙哑却带了股不容置疑的坚决，“没事的，石榴，就只管照着我说的话去和太太派来的人讲。”
　　石榴觉得不大妥，但看着沈白面无血色的脸，心里头也是觉得沈太太这么早让沈白起床实在是折腾人，也就温顺地照着沈白所言去回报李氏派来的人。
　　沈白躺下身后，过了没几分钟又睡着了。待她睁眼时内室里已是金光满屋。
　　“白姐儿，可怜儿见的，这是病得都起不了身了？”沈白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床沿站了个眉头紧皱的妇人，一脸忧色地望着她。
　　沈白太久没见过李氏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沈白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起身，“咳咳咳，太太您怎么来了？石、石榴快来扶我一把……”
　　沈太太见沈白咳得声嘶力竭，唾沫星子都飞溅出来，忍不住露出几分嫌弃的神色，不着痕迹地往后躲了躲，“唉，白姐儿这回风寒病了快有七八天了吧？怎么还这么严重。难怪你早上连刘医女来都不肯见。”
　　石榴听到沈太太的话不禁有些心虚，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僵硬。沈白悄悄拍了拍石榴的胳膊示意她稍安勿躁，仰起头神色无辜地看向沈太太，“刘医女？”
　　李氏拧着眉头紧盯着沈白，却见她眼神坦然，看起来好像真的不知道刘医女来过一般。但以沈白原来的性子，凡是李氏吩咐的事，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都必是老老实实地去做，哪里会像今天早上这样，竟然敢回绝她派来的人。李氏拿不准沈白究竟是不是在扯谎，到底还顾忌沈白是个病人，没有立时就给她脸色看，只是神色淡淡地说：“为了能让你这病早些好，我是一清早就将刘医女请来，谁想到你早间竟是睡得叫也叫不醒，也只能让人家刘医女一直等着。既然现在你清醒了，我便再让刘医女替你看一下吧。”
　　沈白一脸感激，“多谢太太。”
　　李氏眉头拧得更紧，越发觉得沈白今日不同往时，若在以前，沈白听了李氏这番话必然是愧怍不安，小心翼翼地向李氏赔不是。现在沈白虽然仍旧伏低做小，却没有半分惭愧之意。
　　李氏长长地看了沈白一眼，没有搭理她，只管自己起身离开，就留下身边的大丫鬟双秋看着沈白。
　　刘医女是位孀居在家的中年妇人，懂些医术，沈家的女眷有些什么小毛小病向来都请她看。但真要得了什么急病重症，自然是要请医馆的正经大夫查看。李氏叫刘医女来给沈白看病，显然是没将沈白的毛病放在心上。刘医女给沈白搭了几把脉，随手开了几张稳妥保守的药方子，又嘱咐沈白要多修养、莫受风，就算完事了。这简直是摆明了糊弄人。沈白皱了皱眉，刚想多问那刘医女几句，却见一旁守着的双秋神色如常，心头微转，迅速明了李氏请来的这个刘医女恐怕也只是装个样子。
　　石榴照着刘医女开的药方去煎药了，双秋把刘医女送出门后又折了回来，似笑非笑地对沈白说：“四小姐，太太这么上心地照顾您，您可得仔细自己的身子，好好吃药修养，别再折腾让这病越拖越久。”
　　沈白哂然。难怪李氏刚才这么心平气和地走了，原来是把敲打她的任务交给了双秋。沈白也不想和双秋争辩，只是笑着点头，“好的，双秋姑娘放心。有太太的关心，我就算是病入膏肓也能枯骨回春。”
　　双秋本能觉得沈白这话答得阴阳怪气，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双秋皱了皱眉，“四小姐知道就好。”
　　照原本沈白唯唯诺诺的性子，对双秋这个李氏身边的红人一向是巴结小心的，双秋也习惯了沈白服帖绵软的态度，今日沈白在说了那句阴阳怪气的话之后竟然管自己闭目养神，丝毫也没有搭理双秋的意思。双秋觉得很没面子，干巴巴地说：“四小姐要是没别的事情，奴婢就先走了。”
　　沈白眼皮掀了掀，露出一个假笑，“双秋姑娘慢走。”
　　双秋心里头一骇，莫名从沈白眼里看出了沉沉暮气，全然不见豆蔻少女的澄澈。沈白见双秋不动身，又抬头朝她笑了笑，双秋看那笑容却越看越心惊，掌心冒汗，贴着手的比甲侧摆都被濡湿了。
　　沈白倒不知道自己被察出了异常，正巧这时石榴煎药回来，沈白管自己闷头喝药，没去看双秋魂不守舍地离开。

　　沈白将养了两日，病好得七七八八了，再没有借口不去给李氏晨昏定省。
　　沈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沈白统共只有石榴一个丫鬟，一早起来石榴要服侍她穿衣、洗漱、梳妆、用饭，整个人团团转。
　　“……往常也这样？”沈白看着泼了一地的洗脸水，揉了揉眉心，自己俯下身把汗巾和铜盆拾起来。
　　石榴的短袄湿了大半，手忙脚乱地想从沈白手里把铜盆夺回来，“对不起！小姐，对不起！是奴婢的错！”
　　沈白叹了口气，对石榴她总带着几分怜惜与愧疚，实在生不起气。沈白让石榴先去换衣服，自己洗漱打理。
　　沈白的妆奁里东西少得可怜，除了一盒小小的胭脂，几乎没什么东西。首饰也不过是两支鎏金的玉兰银簪、一对素银的葫芦耳环、一副绞丝细金镯和一只有杂沁的青白玉镯。沈白抬手绾了个小髻，斜斜插上簪子。但上妆的时候沈白犹豫了一会儿，她现在大病初愈，若是打扮得太靓丽，反倒不妥。沈白只用食指捻了点儿胭脂，让气色看起来不至于太差。
　　“四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呢？”一道少女清婉的声音忽然从沈白背后响起，沈白吓了一跳，胭脂在脸上留下一道可笑的痕迹。
　　来者是个与沈白一般年纪的少女，眉眼算不得多惊艳，但她将一身湖蓝色的齐胸襦裙穿得水灵通透。少女见着沈白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四妹妹，这是要做钟馗捉鬼吗？”
　　沈白认出这是她的庶姐沈青，太久未见，她都快忘了沈青年少时还有这样水灵娇俏的一面。拿汗巾草草擦去胭脂，沈白向沈青笑笑：“三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妹妹？”
　　沈青温温柔柔地一笑，“前些日子四妹妹都在病中，我也不好打搅。今日见妹妹精神好些了，我特意来叫妹妹一同去给母亲请安。
　　沈白见眼前这个比她孙子还小的小姑娘耍心眼，只觉得好笑。两人同住一房，沈青前几天却从未出现过，明明就是沈青怕被沈伯过了病气，此时却来表现姐妹情深。
　　沈白不想与她计较，只点头笑笑。
　　沈青一双水润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沈白，本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窘迫羞涩，沈白却大大方方地由她打量。过了一会儿沈白实在不耐烦了，“三姐姐这么盯着妹妹实在让人不自在，劳烦姐姐在一旁先坐一会儿，妹妹马上就收拾妥帖。”沈白也不去看沈青微变的脸色，匆匆在唇上点了一点胭脂，也懒得涂腮红了，苍白的脸色反而让她看上去更惹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