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向何

7、第六章

　　原以为今天只是普通的聚餐，谁知要不是因为赵菡的临时出现，差点演变成“鸿门宴”。
　　连和林臻熟识的陆青都惊讶于林臻今天的铺张，更何况是宋天尧，倒不是说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只是以他们的年龄身份来说，这种场合用来普通宴饮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没有其他心思。
　　不过好在车行到途中，阿风迎了上来。陆青对伺候自己的人都是很放纵的，这种让人冒着大热的天气出来接人的行为是极少的，自然引起了宋天尧的怀疑，随意问了几句，便大概知道了陆青的想法和今日的状况，才不至于两眼一黑的被带到饭店，虽说他有自信应付比这更糟的情况，但提前做个心理准备也是好的。
　　这样看来，两人也算是有默契了。
　　而从阿风那知道赵菡的临时出现也让陆青知道不论林臻有着什么样的打算，至少都不会在这次聚会上说出来，自然心情轻松，眼神熠熠。但对林臻的气依然堵在胸口，席间一直不愿意和林臻说话。

　　宋天尧对陆青的控诉没有回应，说到底，他涉身这些事情的唯一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陆青，既然陆青已经自己舒缓了自己的不痛快，他也就没必要热情地去管其他人的闲事了。
　　“哎，可别提了！不只是天尧你，林臻他今天也是直接派人把我带到天福楼，我也是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拜托我什么事。可凭我和他的交情，又何必那么多表面功夫？之后我才回过味来，怕是他先笼络一群人，到时候提出要求来，就算你不答应，其他人也可以给他说情——”
　　“或者，给他自己留个台阶下。”宋天尧接上他的话。
　　陆青双手交叉，顶在下巴下方，斟酌着开口，“那什么，天尧啊，林臻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天这么郑重的请客，想必是遇到了这小子不能解决的麻烦——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在和他同窗多年的面上帮帮他？”
　　宋天尧抬眼，难得的看到陆青说出求人的话。
　　陆青和宋天尧实际上是两种性子的人。以陆青这个年龄段来看，非常通晓人情世故，并且不惮把这些用于日常，所以基本和所有人都能成为或大或小的兄弟，兄弟有难自然是能帮就帮。
　　而宋天尧内外很分明，他像是在自己周围画了无数条线，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线内，对待不同线的人有不同的态度，所以对大多数人而言，虽然是尊重宋天尧的，却少了许多亲近之意。
　　可就是这样两个性子不同的人至今还能玩在一起，也许只能说是天意了。
　　陆青也不知道为什么，关于他自身的麻烦，宋天尧虽说看起来不情不愿，但大多都完美的解决了。他曾问过宋天尧这么包办他的麻烦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企图，宋天尧当时愣了一下，继而轻笑着说，“你有什么值得本王图的？”
　　陆青想起这茬，脸色有点黑。但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别人的事拜托宋天尧，心里也有些不确定。

　　宋天尧沉吟半晌才开口，“我能帮他什么忙？我和你们一样的年纪，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为什么认为我能解决他不能解决的事情？”他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
　　“这倒是，这小子贼精了，每次捅了篓子，最后受罚老是没他，真是便宜他了，”陆青像是没注意到天尧的异样，自个儿仍在那认真分析着，“既然他自己不会出事，那么只能是他家人的事了。”
　　宋天尧嗯了一声，“他父亲林志歧如今是陆大将军的副将，远在北境，什么事情能把他给牵扯进去？”
　　“天尧，你乱想些什么呢？他父亲在我父亲手下干得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就算真是林父出了事，你又能帮上什么忙？”
　　宋天尧自嘲一笑，是啊，当今圣上不仅政治上有手腕，军权更是握在自己手上。若真是这方面出了事，哪能由得他们这群未及冠的少年热来指手画脚。
　　“那就是他母亲那边的事情了。可林夫人常年待在林府，就算出事也是他们内部的事，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帮忙。不过我听说林夫人有个弟弟，家里极为宠爱，以致于娶妻生子后也一事无成。前几年家里花钱给他捐了个官，可没想到他本人在保官之道上有自己的一套，虽说也干了不少糊涂事，但靠着拉拢些小部下现在竟把这位置坐稳了……”
　　陆青听着宋天尧少见地侃侃而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无论是谁看到宋天尧对金都官员的家事如此信手拈来，都不会相信，四五年前他只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单纯少年吧？只这几年时间他对周围人事的了解程度大有要超过自己的势头。
　　“天尧……”陆青无意识地低喃一声。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不，我的意思是，天尧你不用在这猜了，我直接去问他。如果这小子还藏着掖着，那也就不用管他了。”说着说着，陆青的脸色也变得冷漠起来。
　　宋天尧觉得新奇。以他之见，这算是陆青平日嬉皮笑脸之下难得的真心思了。

　　不多时，天色便沉沉地暗了下去，宋天尧怕太皇太后担心，便找了辆马车，带着赵菡回宫，陆青也乘车同行。
　　马车走得很平稳，微风不时吹起门帘，街上万家不灭的灯火透着那点缝隙影影倬倬地扫进来，车内幽微的香气浮动，让人忍不住沉溺于其中。
　　陆青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眯着眼，一派闲散姿态，“天尧，这次真的麻烦你了。”
　　对比之下，宋天尧坐得笔直，偶尔看看赵菡，显得温润而端方。也许是夜晚的缘故，也许是林臻所导致的异样，他觉得今晚的陆青不太一样，话中少了些不正经，多了些深意。
　　林臻希望宋天尧帮他忙，而不是去拜托和他父亲相熟的官员.，说明他有其他有职称的官员没有的，那无外乎是他的王爷身份，可是赵菡来了林臻又选择闭口不言。赵菡是个对任何人都没什么威胁的小公主，和皇上其实并不是太亲近，反倒和太皇太后亲近。林臻心思多，想避开赵菡的原因……怕是所要拜托之事和皇家沾点关系，或许还和太皇太后有点关系。
　　宋天尧相信自己所能想到的陆青肯定也能想到，只是放在平时，陆青绝不会显露出丝毫他明白的迹象，可现在却在明里暗里地告诉他，我知道，我明白，麻烦你了。
　　所以一切都是因为林臻的缘故？宋天尧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他轻轻地开口，“你对林臻的事情还真是上心……可是阿青，我以为你知道我愿意接手这个事情不是因为林臻。”
　　陆青有些惊愕，他从这话中怎么听出了委屈的意思？
　　“天尧，你在想什么呢！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天尧没想接他的话茬，掀开帘子，看到了外面驾车的阿风，轻飘飘的揭过刚才的话题，“你对自己手下的人管教得还真严。平时阿风也是与我们同坐一车的，怎么刚才让他进来，他却说什么也不肯了？”
　　“平时不过只有我们两人，怎么随意怎么来，可现在和平时又不一样。虽说我不顾忌尊卑有别，可总有些爱说闲话的嘴，不得不防啊。”陆青倒没有纠结于刚才的问题，顺着话题说下去。
　　“他这样沉默守规矩的人，怎么摊上你这样的主子。”宋天尧看着软塌上已经睡熟的赵菡，轻轻地给她盖了张毛毯，“菡儿今天倒还真是玩累了。”
　　陆青撇了下嘴，“你这哥哥当得还真尽心，还好我娘膝下就我一个儿子，不然我铁定得头疼死。”
　　宋天尧没理他，只是低头看着赵菡，眼中满是温柔。
　　陆青将手搭在宋天尧肩膀上，另一只手打开折扇，挡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凑近对方，眼中却满是揶揄的神色，“菡儿今年该有十岁了？这小妮子虽然现在爱胡闹，喜欢舞刀弄枪，但以我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等过几年，菡儿一定出落成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你虽名义上是她兄长，可到底没有血缘关系。”
　　宋天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陆青接着说，“俗话说肥水不往外田流，我还不信你就没点想法？”
　　“陆青你是不是没长脑子？！”宋天尧怕吵醒赵菡，轻声开口，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怒气。
　　“哈？！”陆青本来还在坏笑，听到这句话后突然愣住了，天尧居然骂人？骂的还是他？！
　　宋天尧将目光移向窗外，“你现在还在装傻。菡儿每次出宫玩你都在，她也每次都爱和你闹腾，你还看不出来？小女孩的心思就那么难懂？她待人极真，你……”宋天尧说得认真，说到最后扭头看陆青，却发现他神色悲喜莫辨，到嘴的“别负了她”四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天尧，你明知道……”陆青闷声才说出这半句话，就仰头看着车顶，不再开口。
　　宋天尧也闭上嘴，尴尬地想拍自己一巴掌。
　　许是时间太久了，他竟忘了两年前无意中撞破的一件陆青的私事，可刚才言语间竟又给说破了。

　　两人一直没再说话，马车中只听得到三个人轻浅的呼吸声。在尴尬的气氛快要上升到顶峰时，马车停在了陆府后门。
　　即使是有着方才的不快，这么长时间也足够陆青调整过来了。他飞快地看了宋天尧一眼，“我娘估计还在等我，我就不送你们了，你们回去路上当心点。”
　　两个侍卫从车后走上前，坐到驾车的位置上，正打算一扬马鞭，驾车回宫。宋天尧掀起了车帘，“你们先到后面去，本王有事要与陆青商议。”
　　宋天尧跳下了车，陆青站在门檐下，仆人手上提着烛灯，他半隐在黑暗中，那剑眉星目越发显出不动声色的凌厉来。
　　宋天尧知道自己是应该说些什么的，但却不知从何开口。
　　到底不是在自己双亲跟前长大的，即使是受了不俗的教育，宋天尧对一些世人所能忍所不能忍的事物，没有太过深刻的观念，这也就注定了他能将惊世骇俗与家常琐事等同相待。

　　陆青现在也觉得很郁闷。
　　他自封金都第一公子，这名头显然不只是在一群朋友之间流传，风月之地也是他的常去之处。只是少年人去这些外人所谓的不雅之处，都是被压抑久了，图个新鲜，抱着个娇滴滴的姑娘，体验一下被家族严令禁止的软香温玉。陆青算是这当中的异类，他真的只是去和些有才气却不慎流落风尘的女子聊天，下棋，吟诗作对。当时一度被一起去的朋友嫌弃，如今倒也是习惯了。
　　陆青绝不是因为清高而故作姿态，实在是……实在是他发现自己对女子没有兴趣！陆青不是稚儿，这个年纪该看的书他一本不拿，该懂的东西他也都懂，细想之下，便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不过好在，他自己接受得也快，没难为自己。毕竟人生苦短，违背自己的本心实在不是一件痛快的事情。只不过他从来没让任何人给知道，自己接受是一回事，旁的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两年前，陆青因为好奇去了一次南城边上偏僻的一家男风馆，也没什么实际行为，就偷偷溜进去看了一眼，就被里面的胭脂气味给熏了出来，结果好巧不巧，出来的时候正好被宋天尧给看见了。两人都不是傻子，那男风馆也算是在金都中大家心照不宣的暧昧场所，当时两人都默契地假装没看见对方，之后也都有意无意地忘记了。
　　陆青也就去过那么一次，就被宋天尧撞见，确实值得他郁闷的，而且看宋天尧这态度，感情还觉得他是那常客……

　　宋天尧脸色波澜不惊，平静得要命。陆青垂下眼光，看到他不停用四指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乐了。
　　认识宋天尧这么久了，陆青发现这位好友面子功夫做得极为像样，像是把王爷的身份慢慢地刻在了骨子里，进退有度，行事像有把尺子给他量度着，极少与人难堪，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可偏偏陆青能从他的一些小动作中，把他的严丝合缝撕开一个小口，窥见端倪。可能宋天尧自己都没有发现，每当他犹豫时便会无意识地摩这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