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向何

6、第五章

　　林臻干巴巴地说道，“陆青你亲自去请的宋兄，他当然会来，我这也只是……”
　　旁边一人伸手拍上他的肩，是霍宇林。到底是有些虚胖，即使是店家极力营造出舒适的氛围来，他脸和脖子上也不住地往下冒着汗。他索性也不随大流拿着扇子，只是不停地拿着手帕擦着身上的汗。
　　“林臻，你别急。宋兄估计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说完，眼睛直视着林臻，林臻头一瞥，咽下了本要说的话。
　　这厢林臻心里焦灼着，那厢陆青心里也是不好受。他“啪”地一下收了扇子，回头对自己身后的小厮说，“阿风，你去看一下。”
　　“是，少爷！”阿风倒是和他主子相像，穿一身深灰色服饰，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他个子不高，身子纤细，有些营养不良，于是显得头大了几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陆兄将你家小厮调教得可真好，陆兄一吩咐他就立马行动了。”
　　陆青闻言哼笑一声，眼神绕着周围几人转了一圈，“本公子的人自然随了本公子的性子。本公子向来办事妥帖，只要你们拜托的事不违背天地良心道义，本公子可曾推辞过？偏偏总有人想瞒着些什么，真当自己不说本公子就猜不出似的。”
　　这番话说得一如既往的狂妄与理所当然，身边几人都笑着打趣，刚有些凝滞的气氛算是活络了起来。

　　很快，一辆褐色马车轱辘着车轮子行过来，徐徐停下。
　　坐在车架前横梁处的阿风灵巧地跳下车，迅速地站到了陆青身后，低垂着头，像个影子。
　　一掀帘，宋天尧探出身子来，抬头便看到匾牌上那预料之中的“天福楼”三个大字，而这一打眼扫去，发现人倒是不少，还都是认识的。想到这，他习惯性地挂上笑，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好大的排场！
　　宋天尧不动声色地看了陆青一眼，后者此时却垂下眼帘，身体微微向后仰，身后的阿风踮起脚在他耳边说些什么，陆青的眉头渐渐皱起。
　　另一边，林臻拿捏出自认为合适的表情姿态，快步走上前，而宋天尧对迎上前来的林臻只是笑着点头示意了一下，继而就转身牵出另一人来。
　　林臻看见宋天尧身后之人，向前的步子生生地僵住了。他心中的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处。
　　“见过公主！”众人拱手行礼。
　　林臻深吸一口气，惊喜地说，“公主怎么来了？宋兄，你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等也好恭迎啊！”
　　“本公主就是随便出宫玩玩，没什么打紧的事，也就没让小王爷声张，若让林公子与小王爷因此生了嫌隙，那还真是本公主的不是了。”六公主已换上丝裙，鞭子隐在裙褶间，她双手贴于小腹前，得体而又疏离，端的当是一副皇家做派。
　　“公主这是哪里的话，我等能陪同公主游玩是我等的荣幸啊！”
　　“是啊，我等可是少有机会能伴公主左右……”
　　“不知最近公主……”
　　宋天尧含笑看着六公主和这群公子哥们客套搭话，觉得自己再不扯开话题，赵菡的臭脾气就得上来了。
　　谁知刚才一直没凑上来的陆青终于回了神，大着嗓门，“诶诶，都行了啊，把公主留在外头喂太阳呢！都进去！我可是早膳都没用，就等着这顿饭呢！走走走，吃饭去！”陆青语气中带着些欢脱，还颇有兴致地对着宋天尧眨了眨眼，眼神流光熠熠，不同于往常，看得宋天尧一时间愣住了。
　　而他刚说完，就将双手枕于脑后，晃悠悠地走进酒楼，只给众人留下个吊儿郎当的背影。

　　席间自然又是一番推杯换盏，但碍于公主在场，比起前几次聚会，可是规矩不少。
　　宋天尧一直笑着跟众人聊天，而请客的人除了一开始跟他为之前的事赔礼外，再也没多说什么多余的话，客气倒是做足了套，只是神色有些恹恹。
　　平时和林臻交好的几人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都被林臻的眼神示意给阻止了，也只能无奈地把这次聚会当成一般的聚会了。
　　明知道今天这顿饭不太寻常，明明看到了席间的尴尬氛围，宋天尧还是一片温和，不问，也不恼。
　　不过，倒也不是全盘都没点好颜色。以宋天尧的经验来看，陆青作为林臻的发小，这种场合应该是帮着东家招呼一下的，但席间宋天尧三番五次地看向陆青，只看到陆青一直心情很好地一边逗着赵菡，一边挨个跟人瞎扯着，与林臻几乎没有交流，还不停往嘴里塞东西，像是非要证明自己的确没吃早膳一样。
　　……事实上，他还真没吃早膳。
　　陆青的日子过得跟他处世方式差不多，相当的随性。每次用早膳时，常常被各种事情挤到后头，久而久之，便没了用早膳的习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今早起来时头脑昏沉，陆青迷糊中一杯热茶下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好像那个谁不止一次跟他说过，空腹不能喝热茶……结果陆青就着这难受劲，又睡了过去。
　　等到林臻派人来接他，陆青才草草收拾了一番，但在马车上人也还是恍惚，可当马车到了天福楼门口，他那点瞌睡一下子全醒了。
　　和宋天尧单纯的惊诧不同，陆青把整个过程在脑中回了个转，失望瞬间压了惊讶一大头。
　　林臻父亲是个武将，但却常年不在家，林臻没有普通武夫后代的不拘小节，反而被他母亲养得有些精明，在于己相关的事上总喜欢绕着弯弯达成目的。
　　他们这些人虽然不缺银钱，可也没有这样大势铺张的习惯，林臻这次如此夸张地包下了天福二楼，摆明了是另有所求。
　　陆青想明白了这茬，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他和林臻相识这么多年，却临到头才被告知——哦不，他还没被告知。
　　一心一意地把人家当成兄弟，遇到麻烦却被排除在外。陆青还是第一次被别人对待，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是合乎情理，索性懒得搭理林臻了。

　　在陆青的刻意拖延下，这一顿饭硬是从日照当空吃到了夕阳西下。
　　林臻在门口送走这些人，心里也是一阵疲惫，回过头就看到剩下的宋天尧浅笑着和六公主说着什么，而陆青则由阿风半扶着，刚才在席间喝的酒上了脸，面颊微红，眼神迷离地看着林臻。
　　林臻走上前，想扶着陆青，对宋天尧说，“抱歉了宋兄，我不能亲自送你和公主回去了，只能派人护送你们。我怕其他人照顾不周，我得把这醉鬼给送到家。”
　　陆青一把挥开林臻伸过来的手，上前揽住了宋天尧的肩膀，“我没醉！我家阿风怎么照顾不周了？这大好光阴，怎么能回家耗着？宋兄，走，咱们陪公主逛逛这大康金都！”
　　林臻手僵在空中几秒，才慢慢放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整个人看上去异常落寞。
　　宋天尧看着陆青无动于衷的样子，有些不忍，“林兄，陆青他这只是……”正待他继续说下去，陆青突然捏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就把他使劲往前推去，宋天尧终究没有再说什么，顺着陆青的力道走向大街。
　　六公主赵菡倒是一点都没察觉出这三人的不大对劲，转过身对着林臻快速点了下头，“林公子不用担心，本公主和小王爷一定把陆公子送回家。”
　　“那小王爷和公主你们的安全……”
　　“哎呀，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出门都带护卫的！”赵菡一说完，就扭头追上那两人的脚步，已经欢脱得忘了基本的措辞礼节，回答得相当敷衍。
　　林臻勉强笑了一下，“是吗，那这次是我安排不周，公主回宫时一定要多多注意安全……”一句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可不管怎样，都是没人听的。
　　宋天尧和陆青在前面走得并不算快，陆青整个人的重量像是都压在了后者身上，宋天尧用余光扫到身后林臻的身影，有意无意地说，“菡儿今天玩得很开心啊，看来前段时间池塘里金鱼死了的伤心劲总算是过去了。”
　　“金鱼？什么玩意儿……哦，你说她几个月前养的那只？”
　　“嗯，这事其实也是菡儿自己的过错，”宋天尧看着后面跑上来的六公主，“金鱼死的前几天都有些征兆了，她却不以为然，最后鱼死了又伤心了好一阵……”
　　陆青哈哈大笑，“就为了一条金鱼而伤心？赵菡这小孩儿怎么想的！可真是笑死我了！”
　　宋天尧又弯了弯眼角，“确实是小孩儿行径，旁人想法里不过就是一条金鱼，可于菡儿而言，那条金鱼终究是陪了她好长的日子，但又因为太过于理所当然，总要等到失去后才知道可惜……”
　　宋天尧说的这些话算是非常直白了，陆青直起身子，认真的看着宋天尧一眼，而天尧也温和地看着他。陆青切了一声，转过身，脸上的醉态消失不见，他对着不远处走神的林臻大声吼道，“林臻！你给我回府好好等着，大爷我过会来找你，你可别先睡了，不然准把你揍醒！”

　　金都的夜晚丝毫不逊于它的白天，若是有人登上极高的房顶往下看，从那灯火通明便可一窥金都的繁荣昌盛。
　　宋天尧和陆青没走多久，就在一个茶摊面前坐下，六公主也随之坐下，却一直在亢奋地东张西望。
　　虽然赵菡平时也常出宫，但都是一大群人拥着，几乎很少有单独上街的机会，所以这会格外的兴奋。宋天尧见赵菡实在坐不住，便让两个侍卫跟着她，让她自个儿撒欢去。
　　宋天尧招手示意店家，“来碗醒酒茶。”宋天尧接过店家送上来的茶，又转手递给了陆青。
　　“啧！你知道我没醉。”陆青白了天尧一眼。
　　宋天尧放下茶杯，无声地笑了，算是默认。
　　“这顿饭吃得本大爷真是舒爽，林臻这次还真是大方啊，啧啧啧……”陆青另取了个空茶杯，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地晃着喝。
　　宋天尧转着左手上的玉扳指，没说话也没看陆青。
　　一个桌子前围了三个人，只有陆青一直在说话，当事人却丝毫不觉得尴尬。陆青说着说着，突然“诶”了一声，“阿风，你去看看六公主，我怎么觉得那两个侍卫是看不住她的，你去看着点，别让这疯丫头跑得太远。”
　　“是，少爷。”
　　等到阿风走远了，陆青像是走神了，手伸向醒酒茶的位置，把茶往嘴边送。
　　“你没醉就别喝这个了，伤胃。”宋天尧隔开了陆青的动作。
　　陆青顺势放下杯子，“我说天尧，你快别转你那破玉扳指了，看着我都替你手疼。行了，现在就剩你我二人了，有什么话你就说，磨磨蹭蹭的你不嫌烦啊！”
　　人大都下意识排斥自己不愿意去做，去面对的事，即使宋天尧非常欣赏陆青的果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即使和陆青认识了这么久了，天尧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他的口无遮拦。
　　“……今天谢谢你了！”
　　“天尧，你忘性怎么这么大？今天又不是我请的客，你谢我干什么？”
　　“谢你派阿风……来接我和菡儿。”
　　陆青一口饮尽杯中的茶，“废话，你那马车赶得跟个什么似的，慢得不行！我们一群人大热天的在外面等着你们，我能不让阿风来催……”
　　“陆青！”宋天尧一声喝，打断了陆青的扯淡。
　　宋天尧面色很淡，拿过陆青面前的空杯子，慢慢往里面倒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很多事情不是你不谈他就不存在的，就像这杯子里的水，你一直积压却不处理的话，水最终是会溢出来的。”宋天尧看着杯中的水缓缓溢出，放下了水壶，陆青反倒推倒了杯子，杯子转着圈掉到了地上，竟也没碎。
　　这动作颇有些孩子气，宋天尧捡起杯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杯子无辜，倒水也属正常，”他顿了一下，“阿青，最后不论是水溢出来，还是杯子倒了，还不都得你自己解决？那倒不如一开始握杯就拿好主意。”
　　宋天尧实际上是个情绪内敛，话不多的人，像“阿青”这种亲昵的称呼极少说出口，或者说只有在想恶心一下陆青时才说。可现在这话却说得异常温柔。
　　陆青也听得愣了一下。他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枉我把林臻这小子当成多年的兄弟，有事却一味瞒着我！难道他说了我会不帮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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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没来得及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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