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向何

26、第25章

　　月光从纸糊的窗户缝里透进来，影影绰绰地照在书的封面上。年代久远，这本书的封皮有些破损，但还能依稀看出封皮上的那几个字——皇帝起居录。

　　这种东西向来都是有皇帝贴身的起居官进行记载，为了以后皇帝的饮食安全有据可依，准确记载并进行封存的，属于机密档案，这算是世家子弟人尽皆知的事情。若是没有皇族的命令，任意翻看者，类同于抗旨罪。
　　而此时宋天尧手上这本便如同烫手山芋。他铁青着脸，看了陆青一眼——偏偏他还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事情到了这一步，两人都心知肚明。陆青这本书正是白日里宋天尧落下的那一本，而他此时夜闯皇宫藏书阁，心思显而易见。
　　无旨意夜闯皇宫已是罪过，更何况还牵扯着这样一本书！

　　宋天尧转身看着陆青，手里还死死抓着这本书。
　　陆青觑着他的脸色，低声开口，“我今日……捡到这本书，想着……估计是藏书阁的书，倒不能轻易弄丢……”
　　宋天尧有点想笑，都这样了，陆青还想着粉饰太平，到底是谁胆子比较小？
　　索性——趁这个机会说清楚吧……

　　“所以，我想着……倒不如今晚来……”
　　“陆公子！”宋天尧蛮横地打断他的话，举起那本起居录，“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这上面的字。”
　　“皇帝起居录，里面记录着皇帝陛下饮食等习惯，若是别不怀好意的人窃取，那后果不堪设想。”边说着，宋天尧随意地翻开一页。
　　“天尧！”陆青阻止了他进一步的动作，上前抢过书，攥在手里。
　　他垂下头，“既然……既然现在没人发现，就当这本记录一直在藏书阁待着，从来没有被带出去过。”

　　宋天尧却不打算这么揭过，“翻阅起居录乃是大罪，处死都不为过！陆青，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不要再跟我有过多来往，几年的同窗之谊到此就够了。”
　　陆青抬头。
　　“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事情，我孑然一身，但你不同，你有父母朋友兄弟在。我们注定会分道扬镳。”
　　“趁现在还没人发现，你赶快出宫去，之后我们也不用再单独见面了，这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
　　宋天尧说话向来习惯看着别人的眼睛，可他突然发现陆青的眼里好像有些委屈的意味，忍不住又心里一软，补了一句，“……这样，对你我都好，陆老将军的衣钵最终总归是由你来继承的，陆府一门世代歃血沙场，不该掺染其他东西。”
　　陆青盯着宋天尧，看出了神。

　　他第一次见宋天尧时，觉得和传闻中稳妥的样子一样，一心拉着他入伙，后来熟悉之后，发现他表面温文之下的诡谲主意和想法，虽然每次宋天尧都很嫌弃他，他也表现得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但每次，每次天尧又尽心尽力地帮他的忙，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天尧一定明白他是真心实意把他当朋友的。
　　可就在不久前，天尧突然三番两次地推开他，想要他们终结在同窗之谊，或许他希冀最好的结果就是多年之后，陆青在边境，饮着酒驱着寒，想起这么一个人，感慨道，“他啊，脾气很好，曾和我一起受教于穆儆门下。”然后，也就没有多余的了。

　　——可是，怎么能，怎么能够！
　　他不相信之前相处中的点点滴滴是虚情假意，可既然是真心实意，又何必要推开他？
　　他们之间难道只能同甘，不能互相承担吗？宋天尧就这么不相信他吗？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

　　宋天尧弯腰，伸手准备拿过那本书，陆青下意识地扬手一躲，手上的血溅到了宋天尧衣摆下方。
　　宋天尧以为自己刚才说得够明白了，直起身，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陆青不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在这跟宋天尧耗了这么久，不过是希望能和他好好谈谈。可那道目光就像是一个开关，突然让陆青多日来的不满和愤怒开了闸，夹带着一丝不甚明晰的少年的心思汹涌的迸发出来，陆青把书就地扔下，狠狠地推了一把宋天尧！
　　“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靠谱吗？”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告诉我，我帮你，就像你帮我一样！”
　　“宋天尧，你以为你是谁！”

　　“……”
　　宋天尧被推搡得不停往后退，目瞪口呆。

　　谁都没有注意到，刚才掉在地上的火折子并没有熄火，咕噜咕噜滚向了藏书阁内部。

　　皇帝御书房桌案上堆起来的厚厚的奏折终是快处理完了，王顺又奉上一杯茶，“皇上，您该歇会了。”
　　“待朕处理完这些奏折再休息。”皇帝刚落笔，没写几个字，突然看向御书房外的方向。
　　“皇上？”
　　皇帝放下笔，起身，“快到中秋了，陪朕走走吧。”
　　“是。”王顺上前给皇帝加了身薄袍，虽然他并不明白中秋跟出去走走有什么关系。
　　皇帝走出御书房，月光撒了一路，像是白昼。

　　“皇上，今晚真亮啊。”
　　皇帝脸部线条貌似柔和了一些，只是黑夜阴影下谁也看不见。
　　他眼光扫过阶下的石板，途径藏书阁时，目光突然一凝。

　　原本应在月光照应下透亮的藏书阁，显出了几分凌乱的影子。
　　皇帝偏头，“王顺，你看……”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藏书阁突然亮起火光，精准地显现出其中两个人影，似乎还正在发生争斗。
　　皇帝眯起了眼。
　　王顺也看到了这火光和人影，挡在了皇帝身前，拂尘一挥。

　　“有刺客！快来人保护皇上！”
　　公鸭嗓刺破了白夜下难得的一片宁静。

　　御林军迅速赶来，护在皇上身边，并将藏书阁围了起来。
　　藏书阁门缝里飘出几丝青烟，王顺意识到了什么，大叫，“走水了！快来人救火！”
　　王顺冷汗直冒，就在天子御书房近前，居然又是刺客，又是走水，这是什么运数啊？
　　皇帝急促上前两步，被赶来的御林军统领挡住。

　　统领单膝跪地，拱手请罪，“御林军统领鲁巡救驾来迟，求皇上责罚！”
　　皇帝点了点头，“火光起的时候朕正好看见有两个人在里面。”
　　皇帝话向来不多，鲁巡多年任职经验十足，回身下令，“把藏书阁围好了，查清进出救火的人，不要让刺客跑了！”

　　话音刚落，一个御林郎上前禀报，“鲁统领，我等刚刚在里面发现了一人。”
　　“是谁？”
　　御林郎悄悄地看了皇帝一眼，没敢说话。

　　鲁巡挥开他，走上前，正好看到两个御林郎搀着一个少年出来，发丝凌乱，看上去像是刚经历过打斗。少年应该是被烟给呛着了，不停地在咳嗽。
　　鲁巡毫无怜惜之意，一把抓住少年的头发，将他头使劲往后仰，看清了少年的脸。
　　少年似乎是被扯疼了，嘶了一声，然后咧着嘴说，“鲁大统领……”
　　鲁巡一时间愣住了，然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想踹这少年一脚，临出脚时背后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这便是胆敢深夜闯宫，烧藏书阁的刺客吗？”皇帝沉声道。
　　鲁巡给了陆青一个警告的眼神，回身禀告，“皇上，这人恐怕不是我们要找的刺客？”
　　说完，让出了身后之人，那被人搀扶着的少年颤巍巍地走上前，俯身扣头，“陆青参见皇上，求皇上饶恕陆青枉顾宵禁之罪！”

　　陆青？
　　皇帝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看向鲁巡。
　　鲁巡回答，“回皇上，陆公子是陆府陆大将军嫡子。”

　　“陆维国……”
　　皇帝念道，伏在地上的陆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父亲还在回来的路上，你作为他的嫡子，夜闯皇宫，是何用意啊？”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陆青却全身发抖。

　　他不是一个无知幼子，掌军之将向来为君王所忌惮，他若是此时回答错了哪怕一个字，即使现在皇帝不动他们，这颗覆灭的种子也就在此埋下了。
　　陆青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头，从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没大没小中挤出难得的一点委屈、恐惧和惶恐，带着哭腔说，“皇上，我……陆青冤枉啊！陆青并未夜闯皇宫，陆青只是恰好错过了宵禁出宫的时间，才滞留在宫中，陆青绝没有任何惊扰皇上您之意！”
　　“你是想告诉朕，你恰巧被误留在宫中，又恰巧进了藏书阁，藏书阁又恰巧起火，本来该抓的刺客恰巧成了无辜的你？”
　　“皇上，您听陆青解释，这真的是巧合啊！那个……那个刺客，他差点就要了陆青的命！陆青哪敢骗您啊！”陆青不断磕头，血迹蹭到了地上，皇帝眼尖地发现了。
　　鲁巡看着这情形，觉得不太对，正想跪下为陆青说几句，身后突然有个内侍大叫一声，所有人包括陆青都寻声望去——原来只是不小心被火给烧着了手。

　　火势不大，原因很快查明，火源来自一根火折子，而这个“罪魁祸首”被发现时已经快被烧没了。
　　皇帝盯着回头看的陆青，问道，“所以你又想告诉朕，你身上的血是和那个刺客打斗时出现的吗？”
　　陆青一时走神，没听清楚皇帝的问话，刚才暂时的松懈让他忘了规矩，回过头一脸茫然，“啊？”
　　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对，慌乱地低下了头，恰好错过皇帝脸上刹那而过的惊愕。

　　皇帝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抬起头来。”
　　陆青不明所以，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眼神不敢直视皇帝。
　　“看着朕。”陆青只好逼迫自己看着皇上。

　　这是陆青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皇上，和他想象中一样的威严，不苟言笑，但却比他想象中看起来要年轻一些——他觉得好像之前在哪见过皇帝。
　　而在皇帝眼中的少年，满脸的血污，鬓边的碎发黏糊糊地沾在脸上，耳朵边有道刚结的血痂，其实是看不清楚脸具体张什么样子的。
　　那双眼睛明显带着害怕，惶恐，但却仍在好奇地打量着他。
　　不懂尊卑。

　　“陆青……起来回话。”
　　陆青本来预想着皇帝要发通天的大火，自己不会死，但肯定也不会好受。可现在让起来回话……这是要放过他的意思？什么时候皇帝这么通情达理了？
　　好在旁边的鲁巡一直在状态，见皇帝发话了，直接搀扶起陆青，“还不快多谢皇上！”
　　“谢皇上！”说着，又往下跪去，一个劲没使好，哐当一声，磕得膝盖生疼，陆青倒吸一口冷气。

　　待重新站起来后，皇帝开口，“朕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陆青呼出一口气，“皇上知道，穆儆穆夫子在仁德学堂教学生，家母向来崇敬穆老夫子，所以陆青有幸师从于穆夫子。但穆夫子最近身体欠佳，很少上课，陆青便在家温习功课，今日穆夫子传召来上课，陆青便来了。授课结束后，陆青本来想直接回家去，可是途中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无法解答，本想找穆夫子相问，但又担心他身体……”

　　于是正好听说藏书阁能解百疑，正好在藏书阁翻书时错过了宵禁，正好在准备离开藏书阁时遇到了刺客，刺客身上正好带了刀，陆青身手敏捷正好躲过刺客致命一击，刺客正好带了火折子，打算杀人不成便火烧藏书阁，陆青理所当然地放跑了武艺高强的刺客，被困起火的藏书阁，直到御林军赶来。
　　“事情就是这样。皇上，刺客现在兴许还在宫中，一定要做好防护啊！不然陆青难辞其咎！”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眼前的少年穿着夜行衣，站得笔直，全然没有刚露面的虚弱之态。
　　陈述……姑且算作陈述事实吧，表情活灵活现，神态，动作配合俱佳。简单几句话就勾勒出了一个钻研学习，敬爱师长，遵纪守法，衷心君主的形象。
　　陆维国的嫡子居然是这样的……

　　“朕有危险你又为何难辞其咎？”
　　“……”
　　刚才编故事编的上头了，话顺口就来，没经过脑子。
　　好在皇帝也没想知道这个答案，“所以你犯之罪只是枉顾宵禁？”
　　“是，请皇上责罚！陆青下次绝不再犯。”

　　皇帝没说话，但陆青是个识人的人精，看出来皇帝心情不错，不禁松了口气。
　　“这个之后再说。朕好奇的是朕的藏书阁有解决你的问题吗？”
　　“陆青还没来得及仔细翻阅就……遇到了刺客……”
　　“那你的问题是什么，说来听听，说不定朕能帮你解答。”皇帝似是随意一问。
　　陆青心里“咯噔”一响，脑子瞬间有些卡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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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
……
太久没有写文……
过于懒惰……
祝大家身体健康！
疫情期间少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