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向何

27、端倪

　　旁边听了一耳朵鬼话的鲁巡有些心急，皇帝不知道陆青，他还不知道陆青的德行吗？他哪会是愿意沉心钻研学术的人？
　　他相信陆青出现在这不恰当的时机有一定原因，但皇帝不会这么想，加上他父亲陆维国的原因，皇帝不会要他的命，但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陆青冷汗直冒，努力回想之前穆儆曾念叨过的东西，但少年心性贪玩，总是到关键时候才明白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道理。

　　“怎么？纠缠了一夜的问题不舍得告诉朕？”皇帝语气已经冷了下来。
　　周围温度像是逐渐降至冰点，陆青脸色开始真正发白。

　　皇帝冷哼一声，正想开口，不远处传来急促而匆忙的脚步声。
　　“玄叔！”
　　皇帝瞳孔骤然一缩，转眼恢复原状，像是刚才的一刹失态没有发生过，实际上也确实没有人看到。

　　宋天尧小跑着过来，满眼的焦急，到了皇帝跟前，像是松了口气，绷紧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天尧见过皇上！”
　　“起来吧，你怎么过来了？”
　　“天尧听闻皇上遭遇刺客，担心……”宋天尧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所以匆忙赶来，还好皇上您没事。刺客抓到了吗？”
　　皇帝没理会他的疑问，反问道，“皇祖母也知道了？”
　　“天尧不敢惊动太皇太后，一听到消息天尧便跑来了。”

　　鲁巡在旁边看着，往日里显得淡然的宋小王爷，此时衣服没有整理好，发带也没系好，看上去就像他描述的那样——听闻消息，急匆匆赶来，所以不顾形象。
　　不过小王爷所居长乐宫深处内宫，离这可不算近。
　　不知道是该说他消息灵通呢，还是脚程快呢？

　　鲁巡低下头，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侧挡在了一脸惊愕的陆青身前。
　　良久都没人说话，宋天尧装作不经意地回头，好巧不巧地看到了陆青。

　　“陆公子？你怎么也在这？”
　　“宋小王爷。”陆青拱手。
　　他看着这人身上的夜行衣，一脸疑惑，而后惊道，“难道……”
　　“下官见过小王爷！”鲁巡打断了他，“陆公子在这着实是个误会。”
　　“鲁统领有礼，”宋天尧说，“统领刚才说……是误会？”
　　“确实是误会……”

　　皇帝在旁没说话，默然看着这三人搭了个戏台子，唱着一出“巧合”的戏。
　　“陆公子行为向来妥帖，”宋天尧点头，跪下求情，“天尧愿为陆公子担保，他绝不是敢于犯上之人！”
　　“你给他担保……”皇帝看着地上的人，冷然，“什么时候你和他有这样的交情了？”

　　一个御林郎越众而出，“禀告鲁统领，藏书阁火已灭！”
　　又一个御林郎跑过来，“禀告鲁统领，在藏书阁内发现一个内侍！”
　　“什么？”鲁统领急步走过去，看到地上躺了一个内侍，帷帽还好好地带在头上，只是身上的内侍服饰不见了。
　　鲁统领皱眉，“还活着吗？”
　　“还有气在。”
　　“弄醒他！”

　　一个御林郎掐着内侍的人中，内侍幽幽转醒，一睁眼发现周围居然围着这么多人，吓得瞬间跪伏在地上，浑身发着抖。
　　“说，你怎么会在藏书阁里躺着！”
　　“奴才，奴才是被派来就救火的……”
　　鲁巡皱眉，“救火怎么又倒在里面，身上还没了外袍？”
　　“奴，奴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奴才拿着湿布进去，正灭着火，就被人打了……之后奴才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内侍在地上大叫，
　　“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求大统领饶了奴才！”

　　鲁巡挥手让人把这内侍拖下去细细盘问，脸上青筋狠狠一跳。
　　“皇上还请移驾！之前臣以为刺客慌乱而逃，或许已经离开，但现在刺客装作内侍模样，恐怕还在宫内！
　　皇帝恍若未闻，看了陆青一眼，径直走向藏书阁。

　　“皇上……”有人挡在面前，皇帝视线一扫，那人吓得让开。
　　藏书阁还有些微留存的燃烧味道。皇帝刚登基不久，藏书阁曾被修缮过，自然知道不可能出现大的火情，刚才的情形看着惊人，但最终被损毁的其实没有几本书，更珍贵的传世典籍都在地下一层精心保存着。
　　内侍们只来得及灭火灭烟，还没收拾，此时的藏书阁有些乱。

　　书本该顺着书架子往下掉，而离门不远处突兀地躺着一本倒扣的书。
　　陆青和宋天尧跟了上来，看到皇帝捡起了这本书，全身一僵。
　　皇帝拿着那本书看了许久，却没有翻开，只是把它放在了书架上。
　　他刚才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刺客会对藏书阁感兴趣，藏书阁里有什么是值得冒死前来的？
　　皇帝轻捻了一下手指，看来有些人活得确实太放肆了！

　　皇帝转身，居高临下地说，“走吧。”又嘱咐鲁巡，“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是！臣一定加紧防护，抓住刺客！”
　　皇帝随意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
　　“朕倒是忘了一件事，”皇帝看着陆青，“犯了规矩就该受惩罚，即使是陆大将军的嫡子也是如此。”
　　“陆青有罪，请皇上责罚！”刚才陆青还在胆战心惊，怎么皇帝就忽略自己了呢？难道是之后一起算账？是个人都知道这种事情拖着才是最不好的，能当场解决是最好的。

　　“陆青不守宵禁之法，擅自留在宫中，擅闯藏书阁，但念在是初犯，且事出有因，”皇帝慢慢说，“杖折二十，回府反省！”
　　宋天尧听到这话，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却忍住没有出声。

　　“皇上，这二十会不会……”鲁巡连忙出声。他们平时责罚不过十个大板，陆青一个半大的孩子……
　　“陆青谢皇上！”
　　在陆大公子眼中，二十大板不算什么，一口应承了下来，把给他求情的鲁巡一闷头堵了回去。
　　鲁巡一时被噎着了，心想，你小子怕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内廷中的杖折！
　　“这里只留御林军，其他人回去各司其职。”处置完陆青，皇帝又说，“天尧，你跟朕一起走。”说完，转身先走，像是没有看到他衣袍下摆的点点血迹。
　　宋天尧从到这开始就一直冷汗直冒，后背衣襟完全浸湿了，听到这句话，绷得紧紧的神经终于裂开了一条缝。
　　“是。”

　　一场混乱就这样暂时结束了。
　　宋天尧觉得有些恍惚。
　　刚才明明看到皇帝捡起了那本书，那么显眼的位置，不可能不知道那本册子就是传说中的刺客的目标，那么排除几个选项，就能知道刺客的大概方向了，可是却任由鲁巡继续全方位的搜查……
　　“朕记得没错的话，你是在仁德学堂学习？”
　　宋天尧定了定神，回道，“是，天尧师从于穆老夫子。”
　　“刚才那个陆青也是？”
　　“是，”宋天尧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陆夫人很尊崇穆老夫子。”
　　皇帝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像是拉家常一样问道，“天尧你和陆青很熟？”
　　“只是学堂上有些交集。”
　　“可朕怎么听说，你经常和陆青在一起玩？”

　　宋天尧一愣，开口时谨慎了许多。
　　“陆公子生性开朗，广爱交友，有时会邀请我们小聚。只是最近穆老夫子身体不适，我们就没再有联系了。”
　　目前为止，与陆青所说基本吻合。
　　皇帝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陆青告诉朕，他多日不来学堂，有些疑问，还曾向你说过。”
　　宋天尧脚步突然顿了一下。
　　“然后你和他边聊边走到了宫门口，是这样吗？”

　　宋天尧没法开口。
　　皇帝这显然是在对口供，并且不加遮掩，很明显是把他拿捏在手中的意思。
　　“怎么，朕的问题很难回答？”皇帝轻飘飘地看着他。
　　“……是。”宋天尧硬着头皮回答。
　　皇帝点了点头，“那个时辰也是改到午膳时间了，陆府有派马车来接他吗？”
　　“……”
　　宋天尧右眼皮开始猛烈跳动。
　　“你是看着陆青上马车的吗？”
　　“……是。”

　　“你们动作稍微轻点……”鲁巡对抬着担架的人说着。
　　“是，统领。”
　　担架上的人穿着夜行衣，俨然就是陆青。此时他却一声不吭，趴在担架上，脸色发白，不停冒着汗，闭着眼，好像还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二十板子下去，腰臀处想必已经出血了，只是穿着黑色衣服完全看不出来。鲁巡皱着眉，想看看他伤处，又怕弄痛他，却又忍不住说道他，“刚才我跟你求情时，你逞什么能，你以为内宫的责罚是那么容易承受的吗？”
　　“哼……”陆青半睁着眼，“不就是二十个板子吗？有什么——嘶！”
　　下属们把陆青抬上马车时，难免碰到伤处，陆青忍不住叫出了声。
　　“你就先忍着点。”鲁巡把陆青安置好，也上了马车。
　　“嗯……鲁叔你上来干嘛？”陆青低声问道。
　　“你这一身的伤怎么跟令堂解释？就这样拖着一口气跟令堂说？我看你是存心想吓她。”鲁巡像看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看着他。
　　“我娘哪是这样不禁吓的人……”陆青嘟囔着，却没有非要让鲁巡下去。
　　鲁巡掀开车帘看了眼窗外，门户紧闭——也是，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他想着今日的事，总觉得透着奇怪的味道。
　　鲁巡在当今登基之时，就一直跟着他，做他侍卫之长，之后又被提拔，保护着皇上的安全，可以说，皇帝对他多有宽容，他在御林军乃至在宫中都地位不凡。
　　可刚才掌罚得宫人却像是没看懂他的暗示，没留半分情面，直接下了狠手，要说没有接到什么暗示，他是不会相信的。
　　鲁巡又看了陆青一眼，这小子平时满足胡话，又惯爱惹事生非，但好歹心眼不坏。他也曾和他父亲一起练过兵，对这孩子印象不错，看见了总忍不住教训几句，出事了忍不住护着。
　　可这小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知道像谁……
　　鲁巡又想起这小子当着皇上信口雌黄的那段话，还有后来赶来的宋天尧，藏书阁发现的蛛丝马迹，突然开口，“你真的是一个人进的藏书阁？”
　　陆青没有吱声，趴在软榻上，眯着眼睛，像是疼得晕过去了，又像是累得睡着了。
　　鲁巡叹了口气，眼睛微闭，在马车轻微的颠簸中，开始养神休息。
　　片刻后，陆青略微睁开双眼，面无表情。

　　——约摸半个时辰前。
　　宋天尧惊愕地看着陆青，平时老是嬉皮笑脸，现在表情中竟有些失控的意味。
　　他一个不留神，被陆青推到书架边角上，书架上的书掉下来几本，他也被硌得生疼。
　　“陆青，你疯了吗？”
　　“我没疯！天尧，你怎么就不明白，我……”有些隐秘的事就要说出口，陆青突然停下，猛地拉过宋天尧。
　　宋天尧仓促间回头，看到不知何时滚到一边的火折子点着了落在地上的几本书。
　　——霎时间，火光起！
　　“有刺客！快来人保护皇上！”
　　两人齐刷刷看向外面，宋天尧下意识地拔出那把匕首。
　　陆青停了一秒，迅速说，“你先走！”
　　“我本就住在宫里，你在这能怎么解释！”
　　许是到了危机关头，陆青不再温水煮青蛙，直接大喇喇地把盐洒下来——
　　“那你解释什么？解释偷走一本皇帝起居录，还想再偷一本？或者是解释住在长乐宫的小王爷怎么躲过层层巡逻，一个人来藏书阁探宝？”
　　宋天尧哑口无言。
　　陆青笑了一下，“我是个生面孔，皇上不认识我，而且我父亲……”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那么多次我都躲过去了，这次也可以，你信我！”说着，就要把宋天尧往一个角落的窗户推。
　　“可是……”宋天尧皱眉，还想说什么，又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把藏书阁团团围起来，一个闲杂人都不要放过！”
　　是御林军统领鲁巡的声音。
　　两人对视了一眼，宋天尧突然没那么焦躁了。
　　不就是被发现吗，也没什么大不了……
　　谁知陆青反应迅速，把他拉到了一边，快速说道，“我认识鲁统领，也和他有交情，接下来你听我的，我保证我们毫发无损地出去！”
　　陆青拉着宋天尧躲到深处的书架边上，陆青把他挡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来往的人，屏住呼吸。
　　在这紧要关头，宋天尧竟有些茫然。
　　他想着埋在他心里十多年的秘密，那些有意无意做的事情，那些为了查清事情逼自己装成一副温润王爷的模样，像防狼一样防着所有人，在现在看来，都像是一团狗屁，一文不值，甚至不能帮他想出逃脱的办法。
　　“来了！”陆青低语。
　　一个内侍拿着湿布小跑过来，陆青迅速掩住他的口，把他拖到暗处，宋天尧给了他一记手刀，内侍瞬间昏了过去。
　　陆青把内侍的外袍扒了下来，递给了宋天尧。
　　他其实还是想让陆青出去，但他肯定不愿意。
　　宋天尧深深地看了陆青一眼，陆青像是了解了他的想法，勾了勾嘴角，“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况且，鲁统领会帮我的。”
　　时间不允许他们想那么多，宋天尧套上内侍的外袍，装作恐慌的样子，出去了。
　　陆青呼出一口气，趁没人发现，远离了那个内侍，躲到另一边去，用头撞了几下书架，晕乎乎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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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要放这么多伏笔……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