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向何

24、第23章

　　太皇太后手伸向宋天尧，他赶忙上前接住。太皇太后按着他的手，对对面的人说，“靖儿，哀家估摸着，你岁数该是比天尧大些？”
　　宋天尧看着那人站起来，抬起头来，回答太皇太后的问话，“是，太奶奶，靖儿今年虚岁十六。”
　　说完，笑吟吟地看向宋天尧，宋天尧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是他忽略了一件事，他一直下意识地认为，太皇太后把他带到身边抚养，是皇帝和太皇太后念在他父亲的功劳上。但后来，他发现，皇帝对他的态度实在是有些琢磨不透，所以他认为是太皇太后赏识他父亲宋济，继而怜惜他罢了。
　　可他怎么就忘了，他的母亲，乌离族的郡主，佟悦氏怡，据说在当年也是颇为讨太皇太后喜欢的。
　　不在这金都的，和太皇太后还有他自己有共同联系的也许只有这乌离族人了吧。
　　只是，年年都有乌离使臣来这，太皇太后从未如此亲自接待过——怕是这少年身份不一般。

　　看着眼前这少年彬彬有礼地冲着自己笑，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任谁看到这少年，都不会想到他还有狡诈的一面。
　　太皇太后以为宋天尧是突然见到不认识的人，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索性，她把两人的手交叠到一起，“天尧，你还不知道这是谁吧？这孩子啊，就是你母族的哥哥佟悦靖，他父亲，现在是乌离族的大王。”
　　接着，又扭头对佟悦靖说，“这便是哀家方才跟你提起的天尧。”

　　乌离族当族大王的亲子，也就是他的血亲表哥，怪不得太皇太后这次难得的有兴趣传唤他来相见。
　　佟悦靖笑看着他，宋天尧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大耳环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王族象征的黑色耳钉挂在左耳；闲适的青色康朝服饰不见了，换上的是显而易见的乌离族王子服饰；故意缓和的面容不见了，重新展示的是一派器宇轩昂的硬朗面容——至少这表面上让人挑不出不合适来。
　　不过分华贵，夺了主人家的风采；也不一昧低调，毁了本族的气势。

　　太皇太后见着两人都看着对方不说话，笑意更深了。
　　她用手点点宋天尧，“天尧，按理，你得唤靖儿一声表哥。”
　　宋天尧微微躬身，眼睛却一直盯着佟悦靖，“表哥。”

　　佟悦靖那偏古铜色的皮肤衬得那双眼睛泛着奇异的亮光，他右手置于身前，左手置于身后，紧贴着身前的衣带，左脚后退一步，轻轻弯下了腰，“宋小王爷——”他瞥见宋天尧不善的目光，改口道，“哦不，表弟。我们又见面了”
　　“怎么，靖儿之前见过天尧？”
　　宋天尧一惊。
　　佟悦靖仿若未闻宋天尧的警告，“之前确实见过。”
　　“哦？哀家倒是没有听天尧说起过。”太皇太后饶有兴趣地看向他，又漫不经心地看了看维持了表面微笑的宋天尧。
　　怕佟悦靖毫无忌惮地说出其他话来，毕竟他是一族正牌王子，待过中秋佳节便离开，倒是什么都不必担心。

　　“表哥是记错了吧，天尧今天是第一次见表哥。”宋天尧瞧着这白来的表哥，眼含威胁。
　　“太奶奶，当初靖儿跟着商队偷偷来这探望过姑姑，见到了当时还很小的表弟，许是表弟太小了，还不记事所以忘记了吧。”佟悦靖对太皇太后解释道。
　　“这样啊。”太皇太后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
　　宋天尧低下头，松了口气，第一次希望时间过得快些，中秋节快过，让这不定时会爆炸的表哥赶紧回北域乌离族去。

　　“啪！”原本在太皇太后手中的茶杯落到了地上，太皇太后也闭眼向身后靠椅趟去——
　　“太奶奶！”宋天尧猛地站起来，瞪大了眼睛，上前抓住太皇太后的手，竟发现她双手冰凉。

　　佟悦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症状给惊住了，但站起来的一瞬间就决定同宋天尧一样上前查看，却被身旁的一个嬷嬷给不轻不重地推开了。
　　“让老身来看看。”青宜姑姑轻抓住太皇太后的肩膀，晃了晃她，“主子，主子，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悠悠转醒，看着身边围着的人，笑着说，“瞧哀家，怎么靖儿今日来，竟高兴成这个样子……”还说着话呢，气息又渐渐弱了下去。
　　“太奶奶……”宋天尧一脸紧张，“青宜姑姑，太奶奶她……”
　　青宜看了眼远一些的佟悦靖，刚想说话，就被人抢了先。

　　“太奶奶可是身体不太舒服？靖儿随行的医师一直在门外候着，可要召他进来？”
　　佟悦靖脸上的忧色不似作伪，宋天尧想吼他，既然有医师就马上去叫啊。
　　谁知，太皇太后这次却开口了。

　　“就不劳烦靖儿了，哀家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罢了，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说完，轻轻地捏了宋天尧抓着她的手。
　　宋天尧一个激灵，关心则乱的心一下子就苏醒过来了。

　　他退后一步，“那太奶奶去寝殿休息吧，天尧会好好的招待表哥的。”
　　“那就好。”太皇太后扶着青宜的手，离开了正殿，经过佟悦靖身边的时候，对他笑了一下，“靖儿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不用拘谨。”
　　“晚辈不敢，太奶奶您慢走！”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

　　佟悦靖觉得很有意思，看上去和蔼可亲毫无戒备的一个老人家，转眼之间，就因为他的身份和处境，避免了一切可能泄露的情况——
　　当真是和父王说得一般凉薄无情。
　　他又看向仍在担忧太皇太后身体状况的宋天尧，心里划过一丝玩味。父王的意思是这康朝的宋小王爷身上到底是部分流着和他同样的血脉，可谁又知道在这金都皇宫生活的十几年有没有让人把血给换掉过……

　　太奶奶近来不止一次出现身体不适的症状了，当真是岁月催人老吗？
　　宋天尧觉得悲凉。

　　“小王爷不必担心，太皇太后福寿绵长，自然是无碍的。”
　　宋天尧勉强笑了笑，“劳靖王子挂心，本王相信太奶奶也是无事的。”他又一抬手，“靖王子请坐。”
　　宋天尧有些心不在焉，静默了片刻，心神总算是从太皇太后那里移开了些。
　　他抬头，发现佟悦靖直直地看着自己。
　　“小王听说大康皇宫的御花园有全国各地的奇花异草，不知道小王有没有这个眼福前去一观呢？”
　　靖王子的话正中宋天尧的下怀，“若是靖王子不嫌弃，本王自当相陪。”

　　送走了最热的时节，现下凉爽了许多，清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也算是一个绝佳的散步场所了。
　　佟悦靖饶有兴趣地观赏着这些在北域很难看到的珍奇物种，啧啧称奇。
　　他突然问，“小王在这逛，不会冲撞到各位娘娘吗？”
　　宋天尧笑了笑，明白了他的疑惑点在哪里。

　　“自是不会的，我大康皇宫内有两座御花园，靖王子现在所在的是外臣所逛的御花园，后宫的各位娘娘观赏的是内院御花园，除了各位殿下和女眷，非传召是不可入内的。”
　　竟然分为两个御花园，没想到如此奢侈！
　　佟悦靖挑了挑眉。

　　除了必要的介绍之外，宋天尧一直陪同在旁，却不轻易搭话。
　　佟悦靖心里琢磨着，手拂过一朵开得正香艳的牡丹，食指上触上了些花粉，他手伸到眼前拈了拈。
　　“小王爷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靖王子才与本王见面，就又立马入宫，不就是来给本王一个惊喜的吗？”宋天尧伸手弹了弹衣襟上并不存在的浮尘，“况且，靖王子避开所有人来这，不就是想告诉本王这来龙去脉吗？”
　　佟悦靖闻言，大笑出声，“哈哈哈，小王爷还真是个妙人，不入我乌离族谱当真是可惜了。”
　　宋天尧冷哼一声，“靖王子不也是同样出人意料吗？谁又会想到一族王子居然冒充暗桩与人在巷子里密谈呢？”

　　那日在宫中唱着乌离族歌曲的姑娘引他到一间屋子去，他本以为屋里的人便是乌离族人，结果那人只是给了他一张纸条，并告知让他五日之后午时过到东街最靠近清云坊的一家衣料店去，把这纸条交给掌柜的，掌柜的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还未等宋天尧问出心中疑惑，那姑娘便带着那人径直走了。宋天尧展开纸条，上面不过是画了几个简单的符号，细看也并没有什么玄机。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他拿着纸条，去找了那家衣料店的掌柜，谁知衣料店掌柜又递给他一套成衣，让他送到另一家店铺去，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不断辗转位置。

　　他一开始认为是对方不想泄露身份，可慢慢地发现这完全是拿他当消遣。对方显然也估摸到了他忍受的极限，终于在一个巷子里见到了他想要见的人。
　　那人身穿青色的服饰，双耳都缀着两个大耳环子，见宋天尧来了，远远地行了个礼，“小人等候小王爷多时。”
　　宋天尧被戏耍了这么久，语气不善，“就你这么一个下人来？你的主子呢？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来试探本王的底线？”

　　那人感受到宋天尧迸射出的怒气，也不慌乱，仍摆出一副谦卑的姿态，“想必小王爷也知道自己所求之事是不能宣之于众的，我家主子也是为了安全起见，”那人不轻不重地刺了宋天尧一下，“否则，小王爷怕是也不愿意陪着我们玩这一遭吧？”

　　这人……若不是有人背后指点，看待问题倒是一眼就能抓住重点。

　　“那要看你们能够拿出什么诚意来。”宋天尧冷然，“本王确实有求于你们，但若是以此来戏耍于我——”
　　宋天尧轻笑一声，“至少在金都，本王会让你们乌离有段时间不好受。”
　　“小人当然相信王爷有这个实力，只是，王爷你可别忘了，”那人扬起了头，语调轻扬，“你身上也是流着乌离族的血脉的。”
　　“清云坊花会，我家主人子在“风雪阁”等着小王爷。”

　　他本就有所怀疑，虽然当时在巷子里与他见面那人说话间以“小人”自称，但言语动作间却并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反倒是和那个唱乌离族歌曲的姑娘一样，有些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他也实在没有想到，这人居然是乌离族的大王子！

　　“看着本王被你们戏耍得满城跑，靖王子心里觉得很高兴是吗？”
　　“小王与王爷的第一次见面，自然是应该隆重些，才能让王爷印象深刻啊，不是吗？”佟悦靖毫无愧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宋天尧心中嗤笑，果然刚才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什么小时候见过一面都是胡扯的话。
　　“这么说来，本王还得感谢表哥的见面礼了？”宋天尧冷冷地说。

　　“见面礼？”佟悦靖重复了一遍，脑中晃过某个桀骜的身影，想起那人脱口而出的二字，想起两人背后的势力，越发觉得有趣，“小王自然不会如此寒酸，花会之约只是小王附加送给王爷的。不过在这见面礼送出之前，小王心中尚有疑惑未解，这礼物送出得也不甘愿啊。”
　　宋天尧冷眼看着他，没说要回答，但也没完全不理睬。

　　“天尧！”佟悦模仿着那人的语气开口，果不其然，宋天尧眼神突然凌厉地射向他。
　　“靖王子好手段，本王想着靖王子刚来金都不久，还以为你是两眼一抹黑，没想到竟把关系摸了个透！”
　　本来还只是猜测，但没想到宋天尧反应这么大，倒真坐实了他的一些猜想。

　　“王爷何必动这么大火气，只是那日小王刚好碰见了陆公子……王爷可知道，当日你走后，那陆公子眨眼便追了过来，急急地询问你的去向。”
　　宋天尧面无表情，“本王和陆公子师出同门，路上见到打招呼是常有的事情，靖王子莫不是在北地待久了，连心都冻冷了，对这种事情竟大惊小怪？”

　　佟悦靖没再说话，瞧着宋小王爷这极力撇清的姿态便觉得不简单。
　　虽说才和他接触不久，可之前的交谈也是点到即可，哪有像这样长篇大论的？连怒气都压在很低的一个界限内。

　　“靖王子想消遣找本王便是，何必连带上其他旁的什么人。”

　　宋天尧也是过度担心，以为佟悦靖将他和陆青的关系摸得一清二楚，他心里有些隐秘的想法似乎只剩下一层窗户纸还未捅破，所以极力想把陆青和他扯开。

　　但了解上一辈恩怨的佟悦靖却不似宋天尧那般猜想。
　　一个异性之王，一个与皇家有渊源的王爷，和未来大康的军中脊梁关系不错，甚至是有着外人所不知道的更加密切的关系——佟悦靖在心里冷笑一声，他这表弟的心思简直呼之欲出。
　　看来之前他妹妹所说也不尽属实，这宋小王爷还真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