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向何

23、第二十二章

　　“这呢，这呢。”
　　孟管家从侧门进来，脸上笑眯眯地，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食盒递给身旁跟着的阿风手中，“知道少爷没时间在家用早膳了，我让厨房给准备了些点心，给少爷填填肚子。”
　　陆母对着孟管家点了点头，“有劳孟管家了！”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这是老奴该做的。”

　　阿风正欲走到陆青身边，被孟管家叫住了。
　　“阿风，等等，”孟管家伸手拍了拍阿风的肩膀，又给他整了整衣领，“去吧。”
　　看上去有些木讷的阿风难得露出些生动的表情，有些无措地看着陆青，后者对他挑了挑眉，“走吧。”
　　阿风走出几步，又转过身来，对着孟管家颔首片刻，陆青则一直在门口看着他，眼中略含深意。

　　因着肖芸宠着陆青，陆青的嘴向来又是刁的，所以现如今陆家的大厨都是一流水准。还在路上，陆青就打开了食盒，挑挑拣拣地吃起点心来，硬塞给了阿风几块，就关上了食盒，一只手提着晃悠悠地向学堂走去。
　　阿风想拿过食盒自己提着，陆青晃着不给他。
　　“阿风，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少爷待下人很好。”
　　“啧，”陆青撇撇嘴，“你说话怎么一点都不像我，滴水不漏的，”他想了想，说道，“我其实一直没把你当过下人，自从孟叔把你带回来之后，我一直是把你当哥哥看的，只是麻烦你这么多年照顾我了。”
　　阿风不吭声。

　　陆青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我父亲常年不在家，都是孟叔在照顾我，我是真心把他看成自己的长辈的，”他停顿了一下，“你也知道，孟叔他……他的儿子早夭，他也很喜欢你……所以你——”
　　“少爷，是你当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姓，没必要给我冠个 ‘陆’姓的……”阿风低声打断他。
　　陆青一愣，阿风平时几乎不打断他的话，看来这事是他唐突了……
　　——不冠“陆”姓，自然也没必要冠“孟”姓了。
　　“我也只是随口一提，你就当我胡说的——我就不明白了，穆儆这老头怎么突然又想起开课了？啧！”陆青一脸不爽，自然没有注意到阿风脸上的阴郁。

　　陆青以为自己算来得早的了，结果到了学堂，才发现大部分人都来了，他忍不住“哟”了一声。
　　周围一片给他打招呼的声音，林臻凑过来，“陆青，你可算来了。”
　　陆青瞅瞅他，果然是一脸菜色，“哎，林臻，你也节制一下吧！”
　　“滚蛋！要不是昨晚陪你喝酒，我哪会这样？”林臻一把推开笑嘻嘻的陆青，面色不虞。

　　陆青摇了摇头，目光一扫，没看到某人，心里有些不爽，“天尧没来？”
　　林臻也四处看了看，疑惑地说，“这倒是奇怪了，以前宋兄来得挺早的啊，不过，”林臻叹了口气，“要不是这几日穆夫子停课，今天又突然开课，我娘也不会这么早让我过来。”
　　陆青心思一动——原来都是被爹娘叫起来的。

　　陆青刚想扯点有的没的，突然发现时常和林臻走在一处的秦宇林竟也不在。
　　“宇林怎么也不在？”
　　“是啊，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总是见不到人影……”
　　陆青自顾自琢磨了一会，慢慢地说，“他爹是礼部尚书，在忙中秋节之后的科考，这都是容易理解，但他又身无一官半职的……”
　　林臻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刚想开口，就听到学堂正门口传来一阵咳嗽声，所有人都站起来向门口望去。
　　林臻顺着所有人的目光望去，一时愣在当场——

　　他记得穆儆前段时间还中气十足地教训着他们，他记得穆儆在授课时对他们的严厉，他记得他和陆青几个还私下说穆儆这个老古董怎么没把自己烦死——可现在，怎么就……
　　穆儆还是穿着他平时穿惯的深灰带褐色的长袍，手上拄着的手杖换成了伺候的人搀扶的手。从来都是撑着手杖，挺直腰板的穆儆此时却佝偻着背，慢慢走了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站着等他的学生，目光中竟带着一点迟疑和难以想象会在他身上出现的衰败迹象，精神竟不似从前那么好了。

　　少年总是意气风发，有志之士即使年老也不忘当年志向与气魄，疲惫也不能减弱声音，旧疾也无法折断脊梁。
　　只可惜，岁月催人老，新笋冒出必将带来旧人的覆灭。一直沉浸于玩乐的少年一时间被这变故激地无言以对，殊不知，积石成山，积水成海，许多重大事情的发生都是由一点点小事征兆汇集而成的……

　　也许是他治学太过苛刻，又或许所有学子都惧于穆老的火爆脾气，一时间所有人竟忘了，穆儆已是七十好几的老人了。两鬓斑白，垂垂老矣，本该在家尽享天伦之乐，却还坚持在学堂授课，几个朝夕之间，竟露出了这般颓然之态。
　　林臻无端的鼻子一算，撇开了头。

　　“穆老……病了……”林臻听到身旁的陆青低声说，声音太小，他一时分辨不出这是在陈诉一个事实还是向他发问。林臻此刻正感伤着，没有注意到这是陆青第一次用“穆老”二字来尊称穆儆。

　　伺候着穆儆的下人不在少数，等到穆儆向前走了几步，才露出刚才隐在后面的宋天尧。
　　林臻下意识地看向陆青，果不其然看到陆青盯着宋天尧，而宋天尧恍若未见，待穆儆走到自己讲台前时，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大家都坐下吧。”果然如他们所猜测的一样，穆儆的声音远不如之前的有力气，显得有些虚浮。
　　陆青扭头看着宋天尧若无其事地坐在自己座位上，他接着又看着前方的穆儆，最后低下了头。

　　就算他再怎么混账，再怎么没心没肺，他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给穆儆添乱子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少了几个带头捣乱闹事的，这节课算是穆儆所授课中难得正经的一次，只是所有人的心思有没有放在这节课的内容上，就不好说了。

　　穆儆撑着讲台站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些或许是未来国之栋梁的人，眼光深邃，“除却你们来学堂之前家中长辈给你们请的私塾先生，老夫也教了你们接近五年的时间了，算是你们的启蒙老师，”也许是说话太快，穆儆一口气说完，有些累，他停了一会，接着说，“老夫无能，兴许这五年没能教你们什么对你们将来的仕途有用的东西，但老夫还是要提点你们——”他目光一凝，正是平日里威严的风采，“大丈夫立于世间，当行得正坐得直，即使不为天地立命，也要不愧于自己！”
　　穆儆说话太过用力，忍不住咳了起来，身边伺候的人忙给他顺气，穆儆摆了摆手，呼出一口浊气。
　　“希望你们不要忘了这五年的同窗之谊，若是多年之后，还能记得我这个人，记得我说过的话，当是老夫之幸。”他笑了笑，“之后老夫不会每日都来学堂，你们愿意来就来吧，离你们结业也不远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凳子刺啦地面的声音，陆青和宋天尧同时站了起来。

　　陆青没想到还有人和自己反应一样，动作慢了一拍。
　　倒是宋天尧，全然没被影响，给穆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穆老，您言重了！”
　　像是一句起义口号，所有学生都站起来，学着宋天尧的样子，弯下了腰，“穆老，您言重了！”
　　穆儆有些讶异，看着眼前这群平时竟给他惹事的孩子，满肚子的经纶堵在他嗓子眼，挪动着嘴唇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又该说些什么。
　　最终，他只是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小兔崽子。”

　　许是见到了穆儆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姿势神态，所有人都有些感怀于物是人非，所以在穆儆走后，学堂里依旧弥漫着肃穆的气氛，连交好的人私下交流都是轻言细语的。
　　宋天尧像是回归了五年前的状态，一下课就打算离开，却被陆青给拉住了，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话说。

　　林臻想起这几日陆青和宋天尧之间的情况，再看看现在的状况，直觉不大对劲，随便找了个借口直接开溜。

　　陆仲正打算和往常一样，收拾一下就离开，旁边的陆永拉住了他，“大哥……”说着，用眼神示意陆仲看向陆青那边。
　　陆仲看了一眼陆永，看上去好像是想说些什么，但紧接着还是把目光看向了陆青那边。
　　只见宋天尧站起来又坐下了，不知道跟陆青说了什么，陆青放开了他，但环抱双臂，一副欠打的样子，摆明了不让宋天尧轻易离开。
　　陆仲联想到以前听到的一些传闻，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再看宋天尧，等他收拾完，再抬头时，发现宋天尧身边带着的小厮急匆匆地进来了。

　　“宋小王爷，本公子也不急，你什么时候想好再说也行，午膳让阿风给端来就是了。”陆青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语气却很冲。
　　宋天尧微微拧眉，这人怎么就不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呢——不过也对，要是这么轻易就说服了他，也不是自己认识这么久的陆青了。

　　正思考着怎么暂时甩掉陆青，乌七倒跑了进来，宋天尧心思一转，开口道，“乌七，你怎么进来了，可是太奶奶找本王？”
　　“……是，”乌七下意识回答，接着好奇地问，“王爷您怎么知道的……”
　　“那就走吧。”宋天尧松了口气，推开陆青，一马当先地走了出去。

　　陆仲此时已经走到学堂门口，见宋天尧走来，拱手道，“小王爷！”宋天尧对他点了点头。

　　饶是闹腾如陆青，猛然间对宋天尧这一套有些反应不过来，被他推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用这拙劣的把戏逃了。
　　他一把举起宋天尧忘拿的包，正准备追上去，“你的……”一本没放好的书掉下来，砸在他的鞋上。

　　“……大哥？”陆永疑惑地看着自家哥哥盯着宋天尧离开的方向出神。
　　刚才说要走的也是大哥，现在停下不动的也是他……
　　陆仲回神，拍拍陆永的肩膀，“咱们回家吧。”
　　说完，像是身后有什么吸引着他的东西一样，陆仲情不自禁地扭过头，看了一眼学堂里剩下的最后一个人陆青。
　　这一看，却让他吃了一惊——陆青手上拿着一本书，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陆青脸色却铁青，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诡异恐怖的东西。
　　陆仲眯了眯眼，注意力集中到了那本书上。
　　看上去，不过是一本年代久远，有些泛黄，甚至有些残破的普通的旧书罢了。

　　宋天尧走过了学堂拐角，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他想到刚才陆青的神情，心里某个不能说出口的念头有些松动，微末之间还透露出一丝窃喜。但随即在心里嗤笑一声，笑自己的无耻。

　　乌七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宋天尧回头对他笑了一下，“乌七，你今天怎么开窍了？”
　　“啊？”乌七一脸傻样。
　　宋天尧摇了摇头，不打算解释，“乌七，你回我寝殿把我放在柜子第一层的一个木盒子给我，准备出宫。”
　　“出宫？可是太皇太后说让王爷您去……”
　　“……”宋天尧突然说不出话来，顿了数秒，才叹了口气。
　　他怎么就觉得乌七这么快就会明白人情世故呢？
　　“走吧。”

　　宋天尧才靠近长乐宫门口，就看到宫门口站着等着传唤的宫人比平时多了许多，他不禁皱眉，问乌七，“长乐宫里今日是来了什么贵客吗？”
　　“有个嬷嬷告诉乌七说，让王爷您尽早回去，”乌七回想着方才传话的人告诉他的话，“说是，是王爷您的故人。”

　　故人？宋天尧抬步走进去，脸上挂上往常淡然的笑意。
　　他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没出过金都，所认识的人也大都在金都，是什么身份的贵人有资格来觐见太皇太后，又能劳动太皇太后让他来长乐宫相见呢？

　　甫一进去，还在和人说着话的太皇太后就瞧见了他，对他招手，“天尧，你快过来，来瞧瞧这是谁？”
　　“是，太奶奶。”宋天尧笑着应了，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太皇太后对面，背对着他的男子，显然这便是太奶奶所说的贵人了。

　　那人发簪金簪，头发高高地往上竖去盘起，衣服的颜色偏暗，样式也不是大康常见的那几种，有些异域风情，在衣袖的末端还有着祥瑞的图案，当是身份不凡。
　　难道是异族的某个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