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向何

22、第二十一章

　　陆青一直在林臻府上厮混到亥时末才提脚离去，在街上也是慢悠悠地晃荡着，明摆着就是不想回陆府。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那么快，本大爷又得回去了，诶！命运多舛，时不济我啊！”感慨得颇为心酸，只是没人给个回应。
　　要怪也只能怪陆府造的位置过于僻静，远离了金都的繁华地段，不然准有一大堆酸人出来附和。
　　他边上的有阿风——这个闷葫芦就不指望了，另外的就是扎堆的乞丐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虽说惨烈现象不至于此，但再繁华的地方也有脏乱之物，再混乱之地也有风雅之人。金都繁荣外表下也能存在着不能果腹之人，这些人裹着单薄的衣服，在人少能看见的地方，捱过一个个黑夜。
　　陆青扫了那些人一眼，最终还是没能走上前。
　　他转而趴在阿风身上，“阿风哥哥，我们今晚就别回去了吧，随便找家客栈住吧！”
　　阿风虽年龄上比陆青大几岁，但是陆青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叫过他哥哥了，更何况现在陆青身量早已超过了他，这种感觉——颇为怪异。
　　“少爷……”阿风从陆青魔掌下逃开了，“少爷您终究是要回去的。”
　　陆青懒洋洋地说，“那你说说我回去有什么意思，又让那兄弟俩冷嘲热讽吗？”
　　“当年的事我确实……”他停了一下，转口说道，“你说个让我回去的理由，不然本公子今天就还不回了！”
　　阿风轻声说，“夫人会担心少爷您的。”
　　四周变得很安静。
　　像是为了给自己找借口，陆青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想着我娘，谁稀罕回这，陆府的真正主人就要回来了，我还待在这干嘛？要不是为了我娘，要不是为了我娘……”陆青嘴里念叨着，踏上了陆府门前的台阶。
　　许是陆大将军陆国维身为军营之人，步子迈得比往常人大，所以这台阶建造得也比一般人家的高，再加上陆青今天喝了不少酒，虽不至于醉，但是去觉得今日爬上这陆家的门槛竟显得如此不易，心中越发烦躁。
　　可惜老话说地也是绝妙，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陆青？”
　　陆青向前的脚步突地停下了，他根本不用抬头就知道门口站着那人是谁。
　　陆仲打量了陆青片刻，冷笑一声，“还未成家立业，就敢无视族内宵禁，不愧是陆家的嫡子。”
　　但凡是个大家族，都有着自己制定的一套族规，而对未成年的族内成员来说，在宵禁之前回来是一条基本规定，虽然对许多人来说，这条规则都只是摆设，但陆仲总是会揪着这些类似的过错嘲讽着陆青。

　　因着陆青在巷子里看到的情景，脑子整个都是乱的。面对着陆仲他还是如往常一般难受，僵硬，但此刻却不想等着陆仲先走，他再离开。
　　他实在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仅是消化这一晚上的酒，更是要把一些事情理清楚。

　　陆青没有看陆仲，和他隔着一段距离，低着头打算从旁边走过。冷不丁地，从旁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他，陆青下意识地就要抬手劈上。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胳膊的主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也就在同时，陆青向下劈的手也生生顿住了。
　　陆仲放下了手臂，讥笑道，“怎么，废了我右手还不够，还想凑个数，把我左手也废了？”
　　陆青脸色难看了起来，却始终没有吭声。
　　“你知不知道，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七年前，真心实意地把你当弟弟看……最后自作自受地把自己弄成了废人。”说着这话，陆仲语气中却没带有太多感情色彩，除了嘲讽还是嘲讽，也不知道讽刺的到底是谁。

　　不只是他，陆青也想到了当年的情景，张了张嘴，“我……”
　　“父亲的家信中说，若是脚程快的话，或许中秋之前就能回来，”陆仲不愿听陆青说话，直接转了话题，“二弟，你这次又要拿什么借口躲着父亲呢？又是课业多，穆夫子找你吗？”
　　他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陆青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自己房中的木桶，将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吐了个干净。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
　　陆青正与美人坐船游山玩水之时，有个不长眼的男人却一直在旁边催促着他，“快起来，该我了，快起来！”
　　起初他还不愿意搭理，可那人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重复，“快起来，快起来！”
　　陆青忍不住在美人面前爆了脾气，“你吵什么吵！”

　　这一声怒吼出口，陆青猛地睁开了眼睛，发现阿风在他床边端着洗脸水，管家笑眯眯地看着他，“少爷，快起来了，夫人等着呢！”
　　原来是梦啊……
　　陆青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房里的计时沙漏，上面显示不过才刚过辰时。
　　于是他又重新把眼睛闭上，拉上被子捂住了头，翻了个身继续睡。管家上前又把陆青翻了个身，把他被子掀开，让他上半身坐了起来。
　　陆青极其不情愿地睁开眼，嘟囔着，“孟叔，你让我睡会，我娘那我去解释。今天又不上学堂，起那么早干嘛……让我再睡会，再睡会……”说着说着，又打算歪着倒下去。
　　孟管家脸上挂着笑，半抱着陆青，示意阿风上前来伺候他洗漱。
　　“夫人在饭厅等着少爷一起用早膳呢。”孟管家给陆青套上了中衣，“再说了，谁说今天不用去学堂的？”
　　“什么？”陆青这下真的清醒了，眼睛睁得老大，“那老头又去学堂了！？”

　　陆青拖着轻飘飘地身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饭厅。
　　本来以为穆儆家中有事，不会再开课了，那他也算是顺利提早毕业了。可没想到，今日穆儆派人传话给各家学子，说从今天开始，重新开始上课。要是话传到这些学生身上，他们当然不会去。想必穆儆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叮嘱把话传到每家的主事人那里，这下，他们这些孩子不想去也得被逼着去。
　　老狐狸！陆青在心里腹诽。
　　其实陆青还真是错怪穆儆了，他觉得这是穆儆的小心思，但谁传话会传给一个还没有成家立业的半大孩子呢？

　　陆母肖芸正喝着早茶，见陆青过来了，便吩咐下人去把凉掉的早删端去热一下。
　　肖芸出身武将世家，年轻时相貌偏英气，即使现在已步入中年，因为经常练武，皮肤依旧紧致，未施粉黛的一张脸上看起来非常端庄。
　　陆青把他父母身上的优点继承得很好，手长脚长的，一般情况看着挺赏心悦目，但现在明显不是一般情况——他在离座椅还有好几步时，停了下来，探着身子，先用手拉着座椅的扶手，在一点点蹭过去。
　　座椅不稳，发出吱吱的摩擦地面的声音。饭厅里安静得出奇，都看着陆青的表演，直到陆青的屁股挨上了座椅，他才发出了一阵叹息，整个人都大开着，摊在上面，哪还有半点平日里正气，英俊潇洒的样子。

　　陆母身后的大婢女低声说，“夫人……”陆母也看着陆青这个邋遢样子，却没发怒。
　　她先是慢慢地喝了口茶，用茶盖拨了拨茶叶，才又抬起头看向陆青。“怎么这么没有精神，昨晚没睡好？”
　　“唔……睡得挺好的——娘，也给我来杯茶。”
　　“你不准喝。”
　　“啊？就因为我起得晚，连茶都不给我喝了？”陆青有些诧异。
　　“空腹喝茶对胃不好，”陆母看了眼准备一跃而起争辩的陆青，紧接着开口，“知道你想说什么，在你来之前，为娘已经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了。”话音刚落，早膳便又端了上来。
　　陆母率先起身，坐上了饭桌。陆青也驼着背，吭哧吭哧地坐上去，把整个身子都趴在桌上。“怎么你们都说喝早茶不好？”
　　“告诉你这些的都是为你身体着想，还有谁这么跟你说过？”
　　陆青眼皮向上抬了一下，“天尧啊！”他想到这，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娘，你不知道，天尧真是个有趣的人，颇对我的胃口。唯一不好的是，考虑的东西太多——总觉得心里装着不少事，还是那种不能让人知道的事。”
　　说到这最后一句，陆青偷偷打量着陆母的脸色，发现后者连动作都没乱一下。
　　“是吗？那这孩子还真是真心为你考虑。”

　　多年之前陆母谈到宋天尧时那声叹息在他心里越发清晰。要么就是他想多了，要么就是他娘滴水不漏——他更倾向于后者。
　　下人刚要把烫好的筷子递给陆青，陆母开口了，“不许给他。”
　　“娘！？”
　　陆母看着不满的陆青，“其一，你起晚了，让长辈等待；其二，你在长辈面前不正经——青儿，你别想着自己去拿，在我面前，你觉得你哪方面能讨到好？”
　　陆青正想自己去拿筷子，一听这话，瞬间泄气了，确实，现在的他还打不过他娘。

　　陆青撑着桌子，一脸委屈，“那你叫我起来吃饭干嘛？”陆母接着她刚才的话说，“其三，你没有对我说实话。”
　　“我再重新问你一次，昨晚睡得好吗？”

　　陆青低着头，没有回答。
　　“我猜是没有的。你昨晚亥时末才回来，还在门口碰到了你大哥。”
　　陆青呼吸窒了一瞬。
　　“不用这么紧张，你在外发生的事也许为娘不能轻易全部知晓，但若是在这个院子里的事情我都不清楚的话，我还做什么当家主母？”

　　“青儿，我一直不明白，当年的事情已经清楚明了，你为何一直执着不肯放下？陆仲那两兄弟也是这样一直抓着你不肯放手。”
　　“娘，你能不能别问了……孩儿还不能有点自己的隐私吗？”
　　陆母笑了一下，“你若是能把这些在我眼皮子底下藏好，我自然是不会过问的，即使是你撒了个天衣无缝的慌。”

　　“你外公曾经对我说过，战场上没有规则，只有生死，只要你能赢了对方，用些特殊手段也无妨。我现在也把这句话说给你听。”

　　陆青这下真是有点目瞪口呆的意味。他从书中看到的一直都是君子之道，还第一次听到这种唯结果论的说法……

　　“可是，娘你之前不是说我可以在家随意一点吗？”
　　“你认真想想，我当时是这么说的吗？”
　　陆青不愧是过耳不忘，瞬间回忆起了当初的场景。那是陆父回家又离开后不久，不消说，陆父在家那几天陆青又被教训了，所以那段时间他总是谨言慎行，在陆母面前也变得有些拘谨，所以肖芸才说，“你在我面前大可以随意一点。”
　　陆青皱了皱眉，这两句话有什么区别吗？

　　“我当初说的是在我面前，而不是在家。你是我的孩子，我自是会容忍你的一切，但是这个家里的人鱼虾混杂，你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会把你的丑态外传？”武将果断，有气魄，但是说话大部分都是直球——周围站着的下人们莫名被刺了这么一句，吓得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为娘再教你一个道理，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平时被出卖，你失去的只是一点名声，若是在战场上，那就是生死的区别。”
　　陆青扯了一下嘴角，“那我连娘都不能相信了吗？”
　　陆母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回答，“为娘希望青儿能相信我。”
　　或许这个话题太过严肃，陆青沉默了许久，才摇了摇头，“但是有些人你是愿意把你的后背交给他的，即使他伤了你，你也会原谅他的……”
　　陆母心里一跳，“青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啊？”陆青这下真的跳了起来，“娘，你想哪去了？”
　　这还真怨不得陆母，就算她再怎么擅武，终究还是个女人，而女人在某些方面想得就比较深远。以肖芸的角度来看，陆青刚才那番话就像是陷入爱河的男子，愿意相信所爱之人的一切。
　　“娘，穆老……穆夫子不是说今日重新开课吗？我就不陪您吃饭了，我先走了。”陆青环顾四周，“阿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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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