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向何

21、第二十章

　　女子抬头看了一眼陆青，停了琴，感慨地开口，“虽说如此，但看上去那位公子不像是金都人，孤身在外，却肯仗义相助，实属难得。”
　　蓓儿在一楼，他们交谈的声音传不到三楼来，只是陆青从小习武，耳力极佳，又因为目光集中于他们，所以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但这女子未曾练过武，只能以“公子”二字代替。
　　女子接着道，“更要紧的是，在他眼里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并不卑贱，即使……”
　　“本公子老早就跟你说过，那些粗俗无识之人的话何必当真。”陆青把扇子磕在矮桌，收紧的扇面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出现褶皱，“清云坊是青楼不假，你是这的头牌也是真。但青楼和妓院岂可相提并论？”
　　“慕竹，你擅琴，会棋，懂诗词歌赋，只是因缘巧合沦落此处，没必要认为自己比别人低下？再不济，也比刚才楼下的猪脑子的王八蛋强！”
　　陆青一想到这，脸上出现了难得的微妙表情，他张了张口，有些郁闷，但最终还是纷纷开口骂娘。
　　“他娘的！居然还姓宋！他也好意思姓宋？白瞎了一个好姓！”

　　没有哪个女子是不乐意别人夸赞自己的，即使方式有些独特。慕竹闻言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颜。

　　“常听陆公子你提起那位宋公子，只是慕竹一直未曾有幸见过他。”她说，“不知道这次花会能不能见到这位宋公子。”
　　陆青露出愉人的神色。“他不爱热闹，每年的花会我都叫他，你也看见了，他从没来过。”
　　慕竹身为女子，对话语间的微妙感觉非常敏感，闻言心里一跳。
　　她居然觉得陆青刚才那话颇有些对心爱之人的纵容之意——一个是本朝常胜之将的嫡子，另一个既然得他另眼相看，想必身份也是不凡。
　　她简直疯了。

　　慕竹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陆公子你出身武将世家，不论是自己的才华能力还是家族背后的支持都不凡，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得到你的爱护。”
　　她看了眼陆青，发现他斜睨着自己，不由得眼神躲闪了一下。
　　慕竹开着玩笑，“如果最后没有能和陆公子相伴的优秀女子，不会到时候只能和男子在朝堂沙场相伴了吧？”
　　陆青接话很快。
　　他语调上扬着一锤定音，“当然！”

　　被世俗观点限制的慕竹一直都以为这真的是一句玩笑话，直到她临死前她才知道，为什么她对陆青的态度一直不一样——是因为那种跳出世俗框架之后不由自主散发出来的魅力。

　　阁外有人影闪过，陆青抬头，发现阿风走了进来，俯身低语，“少爷，林公子找您。”
　　“啧，这孙子真不识趣，没见我正在陪美人吗？”
　　阿风脸上犹豫之色一闪而过。

　　没事找事的陆大爷嘴欠，拿扇子戳了戳阿风，“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在我面前你遮遮掩掩个什么劲，有话就直说！”
　　阿风看了慕竹一眼，慕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阿风垂下眼帘，慢慢说道，“是少爷您跟林公子约好未时五刻去找他。”
　　“哦，是吗？现在多久了？”
　　“申时三刻。”
　　慕竹掩嘴笑了起来。

　　陆青一时竟有些尴尬，但在美人面前显然不能失了仪态，他问阿风，“你怎么不提醒我？”
　　陆青也猜到阿风这个闷葫芦蹦不出什么话来，于是自顾自地站起来，慕竹也跟着起身相送。

　　“这段时间来清云坊的人不少，各路人都有。前几天有位来此的公子刚好提到陆老将军快回来了。”
　　陆青整了整衣襟，浑不在意地应了句，“嗯，是要回来了。”
　　慕竹待在风尘这许多年，见过不少男子，自然明白陆青对她是青眼有加的，但她同样也明白，男人是不喜欢女子，尤其是她这种没有名分的女子来掺和自己的私事。
　　也许就是仗着这点不同吧，慕竹还是选择开口。

　　“前两年令尊都不是在这个时间点回来，这次恰好和花会时间相差不多。陆公子你毕竟还未从学堂结业，不论是为令堂考虑，还是因为你的兄弟，都还是尽量避免和他们撞见吧。”
　　陆青闻言很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考虑人情世故的问题了？怎么，想找个好郎君嫁了？”
　　慕竹脸上突然泛红。
　　陆青挑起门帘，回身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慕竹，“慕竹，本公子之前做出的承诺永远有效。”说完，便放下帘子走了出去。

　　慕竹抿了抿唇，对着门帘一礼，轻声开口，“多谢陆公子……”

　　陆青在金都是个名人，现在清云坊门口人很多，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陆青从后门离开，当然，另一个原因就是——
　　“陆青！”
　　陆青听到这满含愤怒的吼声，忍不住掩面低叹一声，回过身去一脸惊喜地看着林臻，“哎呀，林臻，你怎么在这啊，我找你好久了！”
　　“你还找我？你骗谁不行，还骗我。我俩一起玩了这么多年了，我会不了解你？”
　　林臻原本干净的额头莫名其妙冒出一根青筋，“你要是找我没找到，会是这么好的脸色和脾气吗？”
　　见被拆穿，陆青也不显难堪，估计是平时干的事情比这还要过分。
　　“诶，我这不是……”
　　“你跟我说的是多久来我府上，现在又是几时！”
　　林臻越说越窝火，陆青整天看着吊儿郎当，不着调，但凭他的感觉，真有事来临的时候还是靠得住的。但结果在这些事情上，当真是不靠谱！
　　即使陆青每次都会出幺蛾子，但是他还是会像第一次那么气愤，他私心想，一定是因为陆青长着一张欠揍的脸。

　　陆青突然双手抱胸，脸色严肃地看着林臻，“那这真不能怪我了，美人拉着我聊天说话，我怎么能够忍心……”
　　“你继续编！”林臻再一次打断他的话，声音尖得有些露骨的刻薄之意，让陆青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慕竹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如果知道你有约，会可以阻拦你吗？显然是你陆大爷忘了这回事！”林臻接着又刺了他一句，“你当你演戏呢，变脸变得那么快。”
　　陆青从善如流，严肃的神色又变为了安抚，“抱歉，抱歉，林大公子，是在下的错！我今天多罚几杯酒！”
　　“喝着我家的酒，乐在其中，算什么赔罪！”
　　陆青不乐意了，“啧，瞧这话说的，”他对身后的阿风招了一下手，“阿风，你回府上叫人搬些酒来林臻这。”
　　阿风了解自家主子德行，闻言并没有动。

　　林臻终于笑了一下，“阿风都知道你在闹着玩。还搬酒……算了吧！”
　　陆青笑嘻嘻地揽上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下次，下次一定请你喝我家的酒。”
　　喝陆青家的酒啊……
　　林臻不甚明显地“嗯”了一声。

　　“怎么没看见宇林，不说好一起去你家喝酒的吗？”
　　“他啊，来倒是来了，结果又被家里的人给叫回去了。”
　　陆青有些不满，“你说说，这些人怎么这么无趣。难得那老头这几日告假，结果连出来喝个酒的时间也没有，瞎忙个什么劲啊这是！”
　　林臻皱起了眉。

　　最近也不知为何，穆儆很久没来学堂上课了，好像一直在家待着。虽说他们这一批学生几乎都是穆夫子授课，但是也有其他夫子给他们讲课。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竟让他们放了这么多天的假。
　　林臻瞟了陆青一眼，后者还是一副混子模样，一边的嘴角向下耷拉着，眉眼散漫，偏深的肤色，笔挺的鼻子打下的阴影印在眼窝上，忿忿地埋怨着朋友的缺席，看上去好像还是原来那样深刻而英俊的脸。
　　林臻脑子突然冒出个念头，陆青他是不是比以前养白了些？

　　“还有那谁也是，几天都见不到人影，索性连武堂都没去了。”陆青放下搭在林臻肩膀上的手，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林臻翻了个白眼，想都没想就出口，“陆青，你不觉得你太过注意宋兄了吗？幸亏你是个男的。”
　　“……是吗？”
　　林臻没听出这句话刻意的停顿，回说，“三句不离宋兄，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
　　前面不远处拐角的小巷闪过一个身影，陆青目光一凝。
　　“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说完，不等林臻反应就急速向小巷方向跑去。
　　林臻伸出手想叫一声，阿风就真如他名字一样，风一般地从他身边掠过，身上啪嗒一下掉出来一件物件。
　　风吹过，刮起一层沙，附在那件东西上。
　　林臻弯腰将它捡起，这是一块类似信物一样的木牌，雕刻着比较常见的花纹。林臻将木牌翻了个面，脸色突然变了。
　　他把那木牌仔细收好，放入自己怀中，望着主仆两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周围还是如往常一般的繁华热闹，甚至是更为浮夸。但身边人的异常和缺位却让他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

　　陆青跑到巷道里，还未见人就大喊出声，“天尧！你最近是不是在故意躲我！”
　　巷道里的男子诧异地回头，赫然是刚才在清云坊为蓓儿解围的赵靖！
　　陆青愣在当场。
　　倒是赵靖主动开口，“公子竟也来了此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陆青笑了一下，“幸会！”

　　若是宋天尧在此处，就能看出陆青目前的样子就是当初和他第一次正式见面几乎一样。要说唯一的那点不同，就是语气间少了热络。
　　“在下赵靖，刚才在清云坊仓促一面，还未请教公子大名。”他拱手微微倾身，姿势比较僵硬，显然是才学没多久。
　　陆青侧开身子，避开了这一礼，只是带笑颔首，“赵公子多礼了，在下姓陆。”
　　赵靖抬起身，之前的亲和神态完全变了，眼神有些凌厉地射出来。
　　他深深地看着陆青，“陆公子连名也不愿透露给赵某吗？”
　　“赵公子或许才刚开始了解我朝诗词，所以不知人生何处不相逢还有上一句——一叶浮萍归大海。”陆青突然觉得自己受宋天尧影响挺大，现在居然还在假装无辜地笑，还是那种欠打的笑不露齿型，“既然人如浮萍，那就注定散在各方，互知姓名有何意义？”
　　赵靖头往上一抬，陆青眼皮忍不住一跳，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金都小霸王，仁德小混子，堂堂陆大将军的嫡子，原来竟是这幅目中无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赵某远来此地，当真是长见识了！”
　　陆青一早就猜到对方身份不凡，但也着实没想到仅凭自己话中漏嘴的“天尧”二字就这么快猜出来，但从情报来源来说，还真是不一般。
　　陆青沉默着，没接话。
　　“怎么，本……我说的话正中陆青陆公子的下怀，陆小将军觉得不痛快了？”赵靖冷冷地瞧着他，迎着他走出巷道，擦身而过时，肩膀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很不巧的是，我知道的康朝诗词不止刚才那一句，既然你提到了，我便再用一句——陆青，咱们山水有相逢。”

　　巷道口守着的阿风侧开让他过去。
　　赵靖看着阿风，刹那间释放出瘆人的杀气——可惜阿风一直低着头，没有感受到这种“眉目传情”。

　　阿风一直等着陆青，却迟迟不见他出来。他略一犹豫，进去走到陆青身边，惊得站住了。
　　或许陆青没发现有人靠近，所以不加掩饰自己的情绪。陆青脸色阴沉得可怕，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少爷？”阿风低声叫道。
　　“……嗯？”陆青回过神来，表情收敛了很多，但看起来还是有些明显的……愤怒？
　　“您怎么了？有什么阿风可以效劳的吗？”
　　“你瞎想些什么呢，本公子能有什么事，走吧，林臻等会又该骂娘了。”
　　只是在阿风看不见的地方，陆青捏紧了拳头，背上泛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像……真的太像了……
　　刚才那个赵靖的某些神态和天尧太像了！
　　陆青咬牙切齿，天尧这个混蛋到底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