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向何

12、第十一章

　　以他对宋天尧的了解，除了和一些不相干的人虚与委蛇外，他是不屑于去做没意义的事情的，换句话来说，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自己的想法和想要达成的目的，所以他会花些心思去可以认识接触一些官员。再结合一下，就知道他今日来是有办法解决这件事了，他愿意帮林臻这个忙——也预谋着要收林臻的人情。
　　那既然如此，他不介意顺水推舟。
　　所以当林臻问他怎么知道住持的把柄时，陆青随口说是宋天尧的主意，结果宋天尧来的时候很巧，正好是他说完那事没多久，完全像是证明他话的真实性，陆青索性也就坐实了这件事。
　　陆青一番心思的初心是好的，可惜他不懂得一个道理。
　　有些事情是可以随自己想法来做的，但这不包括施与受，有时候强加给别人的东西或许并不是他人真正愿意接受的。

　　宋天尧笑着听林臻说了些客套的话，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摆，“我今日来也就是怕林兄你不放心。不过既然事情大概有了着落，林兄也就可以放心了。我还有些事，就不叨扰了。”
　　“宋兄不留下来用顿便饭吗？”
　　“林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太子殿下交代了一些事情，实在是不好耽搁。”宋天尧歉意地一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慌。
　　旁边一直看戏的陆青嘀咕了一句，“老大怎么找你办事……”
　　“陆青，我方才想起太子殿下也嘱咐我让你和我一同去，不如我们现在一起走吧。”宋天尧打断他的话。
　　“啊？太子殿下可从来不会……”身旁的阿风扯了扯他的袖子，陆青疑惑的回头，只见阿风轻轻地摇了摇头，陆青一愣，终是想起今日还有些事要做，抬头一看，宋天尧虽是笑着的，可由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笑容颇为不实在，虽说在他看来，天尧的笑就没实在几回……
　　“哦……我想起来了，太子殿下是跟我说过这事。”陆青随意打了个哈哈，欲借此来掩饰刚才话语间的不对应。
　　“既是如此，那我也就不便强留你们二位了。”林臻虽也察觉出事情有些怪异，但既然对方都没有告知他的意图，再不看眼色的去询问也是不合适的，况且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也有了着落，自然不会再生什么事端。
　　“林兄，那我们便告辞了！”宋天尧对着林臻拱了拱手。

　　阿风和宋天尧的小厮被吩咐远远地跟在后面，宋天尧和陆青在前面并肩而行。
　　宋天尧负手而行，瞧着陆青还是一如既往地拿着把骚包的扇子，企图从这闷热不流通的热气中挤出一丝丝可能的凉意来——不过只是徒劳。
　　“你说这天气怎么越来越热了，明明大暑都过了！虽说从出生起就待在这，可这天气是想要活活把本大爷给烤化啊！”陆青猛挥了几下折扇，心情更加烦躁。
　　宋天尧不为所动。虽然他也被这天气热得额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脸上却显得淡然。
　　陆青一阵不安分，用手肘碰了碰宋天尧，“天尧，我们这是要去哪，太子殿下到底交给你什么事？这天气这么闷热，倒不如先找家店降降暑气。”
　　“不急。”从出了林府开始，宋天尧的脚就没停过，一直在往前走，却也没说明白去哪，陆青觑着他这样子，如果不是金都够大，他已经绕着这都城一圈了。
　　不过陆青心里有鬼，也不敢就这么直接问，只能拐着弯的提出停下来。
　　“要不，让阿风和你那个谁，给我们买点去暑气的东西。你那个小厮叫啥，你怎么又换人了？这比本公子可豪气多了。”陆青扭头指了指后面缀着的两个人。

　　一般来说，世家贵族子弟身边跟着的人，都是从小便伺候在身边的，大都了解他们的脾性，彼此也熟悉，有事情交给他们也比交给旁人更为放心，算是他们的心腹了，因此家中长辈们一开始在挑选人时都会非常谨慎。好比阿风，就是陆府的老管家在街上遇到的。
　　当时阿风在街上流浪，大雨磅礴下只穿着件尽够遮挡身体的衣帛，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小小的一个甚是惹人怜，老管家见他可怜，便给了他御寒的衣物和一点食物，谁知阿风竟一路跟着老管家来到陆府门口，也不强跟着进去，只是待在门口，见到老管家便跟他鞠一躬，什么话却也不说。老管家平日里待人宽厚，又因上了年纪，是个喜欢小孩的，更是见不得这么惹人怜惜，又知道感谢人的小孩儿，索性就禀了陆家主母肖芸，把这孩子带进府来，跟在比他小几岁的陆青身边伺候着。
　　老管家问他叫什么，阿风回答说自己很小的时候便死了母亲，在外流浪很久了，忘记了，只记得自己的名是换做“风”的。老管家摸着他的头说，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既然入了陆府，那就冠以陆姓吧。谁知彼时尚且年幼的陆青刚从外面回来，顶着个脏兮兮的脸，听了这话，随口说道，“一时想不起来而已，以后想起来再认祖归宗不就行了，干嘛给人背上一大堆祖宗，当添头呢？你说是吧，阿风哥哥？”这样张口就乱说的话自然引得老管家的一番数落，陆青不以为然，只嘻嘻哈哈地做鬼脸。但最后这新来的小孩到底是没随了陆姓，只是被换做阿风。

　　陆青这样大臣的孩子都会配备有专门伺候的人，更何况是养在皇宫中，太皇太后悉心照看的宋天尧。陆青曾经跟着他母亲肖芸参加宫宴时，见过太皇太后边上坐着的宋天尧，自是一大堆人围着，可每次宋天尧单独一个人时，身边带着的小厮都不长久，总是隔一段时间便换一个人，以至于几乎没有几个伺候的人完全了解他的脾气和喜好。
　　“不过是身边跟着的人，太奶奶和皇上拨给小王爷的人那样多，哪个不能跟着？”宋天尧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语气难得的冷漠。
　　陆青隐约明白宋天尧的心思，皱皱眉，心里一阵窝火，也就停了下来，不跟着宋天尧走了。
　　宋天尧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没有察觉到陆青的异样，走了好远才发现陆青早就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到陆青也不摇他那扇子了，只把双手环在胸前，头扬起，打定主意要用鼻孔看人，脸色臭得跟砸的稀烂的西瓜似的。
　　宋天尧本来正不满陆青的自作主张，结果瞧见了陆青这幅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还好意思笑！？天尧，小王爷，我看太子殿下根本没有交给你任何事情吧，您老人家就是想消遣我吧？”陆青开口就是一顿火气，声音大得周围的人不禁侧目。
　　宋天尧远远地瞧着自己从宫中带来的那人，刚才在林府时便没让他跟进去，只让他在门口守着，陆青这样大声却搅得他无奈妥协，往回走到陆青身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问他，“我消遣你？陆青，你怕是弄反了吧。”
　　陆青翻了个白眼，拉长了一张脸，“我消遣你什么了？不过是正好和你一起去了林臻那吗？你就要假借太子之名，拉我在这大热天里活受罪！我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能不知道他根本不会把事情交给……”
　　“非要让我把事情说得坦白你才肯说吗？”宋天尧一摆手打断了陆青，他定定地看着对方，“你把所有事情都办好了，却把这些都算在我的头上，是想置我于何地呢？”说到最后，宋天尧话语里简直要渗出一股透心的凉意。

　　林臻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父亲是大康陆将军的副手，家族里不少人在朝为官，且与其他官员盘根错节，势力虽不大，却也不能小觑。而林臻作为林府的独子，将来注定是要继承林府的家业的，在少时帮林臻一个忙，卖他个人情，是个非常不错的主意，宋天尧一开始接下这个事情时，只是觉得与人助力，也许以后会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而直到最近，他才下定决心，不论怎样都要解决这件事。
　　虽说他自己也想好了解决的办法，但陆青这样就把这个人情送给了他，却让他不得不心惊。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把你置于何地？你一直在帮林臻解决这个事情，我呢，不过是正好知道了一点事情，是你的功劳还是我的又有什么区别？”陆青一转眼又开始嬉皮笑脸，伸手展臂又打算揽住宋天尧的肩膀，后者一退后给躲开了，陆青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陆青没有想到宋天尧会为了这事动这么大的火气，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至于吗？这样想着，再被着漫天的热气一蒸，开始黑着脸，“有什么必要凡事非得亲力亲为，还不能让别人帮你了？你今天来找林臻就表明你有办法了，我不过是再推你一把，归根究底，还是帮的林臻。你做得，我就做不得了？”
　　“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不简单？你知不知道，京兆府尹敢驳回我的脸面，就表示背后的人也是借着太奶奶的名义做事，你知不知道，这背后之人很有可能是天家人！”宋天尧压低声音，咬着牙说道。
　　“本公子在你眼里就这样蠢？”陆青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呃，好吧，有些时候看起来是不如你们精明，但也不至于这些都看不分明吧。本公子就是知道这事不易，才要帮你，这事要是简单，本公子还管个屁，吃饱了没地儿待么，早让林臻自个儿收拾去了！”

　　宋天尧不禁泄气。自己方才实在是想得太多，居然怀疑陆青是猜出了自己的心思，想要试探才来这一出戏码……凭他这心性，怎么可能这么心思深沉至此——是他错怪他了。
　　可是陆青，你可知道，我打算做的事情是有多危险，是有多违反伦理道德？你是陆府未来的主人，是陆大将军的接班人，是未来守护大康王朝的铁血将军，我们注定不会是一条战线的，我……我怎么，怎么能够硬生生地将你拉进这黑到见不得底的深坑中来？就算你愿意，我也不能！
　　他面上是难掩的苦楚，陆青见惯了宋天尧那仿若刻在脸上的笑，陡然看见宋天尧的负面情绪，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陆青不好意思再黑着脸，只能放下脸面，歪着头，伸出手在宋天尧眼前晃了晃，“天尧，你不是吧，被我感动得一塌糊涂了？”
　　宋天尧轻声开口，“是啊，很久没有人这么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这三分真，四分假，最后再有三分的临时发挥说出来的话温柔得有些过分了——陆青很少见宋天尧不同寻常的一面，今日却一连见了好几次，内心着实有些辨不清东南西北。

　　他干巴巴地接口，“天尧，你不会是打算以身相许吧？哈，哈哈哈——虽说我好男色吧——”
　　宋天尧猛地上前捂住陆青的嘴，捂得死死的，再次被陆青的心大给惊住。
　　前几天还在因为这事而郁闷，不希望别人知道，今天就这么大喇喇地说自己好男色？！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武将后人！
　　陆青被宋天尧这么死命捂着嘴，登时也想起来了这茬：后面还有两外人呢……苍了个老天爷！他可能今天不适合说话，也不适合出门……
　　陆青示意宋天尧放开他，宋天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退开了半步。陆青有些赧然，眼神开始胡乱瞟。

　　“行了，说说正事吧。你跟林臻说抓到了那住持的把柄，是什么把柄？”宋天尧又开始打算绕着金都走，还用眼神示意陆青跟上。
　　陆青撇了撇嘴，再次和宋天尧并肩而行，毕竟站在这大街中央实在是颇为引人注目，更何况这两人站在一起本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的把柄，只是放在龙岩寺，放在这住持身上就不太合适了。”
　　宋天尧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莫不是……
　　只听陆青接着说，“说到底，还是借了你太奶奶这个东风，”陆青说到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住持把一些香火钱，和一些用于寺庙整修的钱挪到了自己的私房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