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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雨落狂流之夜 ...

  •   “我以前想过……现在,我做不到了。”

      常哲定定看着乐矫,眼底淡光闪动,片刻,忽然凉凉一笑:“是吗?”

      他转头向骆骁,淡淡哂笑道:“你看到了?这就是你偶像的儿子。”

      骆骁大瞠着眼睛,舌头好像这回打了死结:“不是……他……你……”结巴了老半天才终于捋直:“为什么啊!?”

      一把签子被拗断在地上,骆骁的眼睛被痛惜和不解填满,倏地面向乐矫:

      “老大说的没错,天底下除了四国公家,还有谁能比你起点还高的吗?就连那些上院坐后排板凳的都不行!只要你能上,复活从前的南十字就不是做梦!没准能把西山的气焰再一回压下去,重开当年的局面,也不是不可能!——还会有谁比你更适合?你是乐矫啊!是那个乐遇的儿子!!——你不上,还要指望谁!?”

      面对这样毫无掩饰的灼然期许,乐矫的心剧烈震荡,却没有回答。

      他的血统来历、军队的隐情内幕、乾坤湖的利益纠葛,没一件是能说的。

      沉默在不大的休息室里蔓延,如万里虚海一寸寸涨潮,在快要没过头顶的时候——

      “你不用问他这个。”常哲淡淡说,“他连’乐矫‘这个名字都不准备再用,这问题有什么问的必要?”

      乐矫闭了闭眼,一手撑一下地面,站了起来。

      眼前慢慢地摇晃。

      乐矫的视线掠过常哲:“常士官长,你说得对,这是我的选择……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今天……谢谢你们啦。还有几个小时就起飞了,我自己过去运输机坪那里等就好。”

      常哲斜挑的眉,慢慢拧起。没有应答。

      楼外雨声加重,泼泼溅溅,嗡鸣声阵阵敲击耳膜。

      乐矫的目光稍稍停留了一分,移向庄珂:“我还是想问一下庄队正……能不能告诉我,之前飐风和玄戈到底为什么会在穿梭机场动甲炮?后来又是因为什么停了手?”

      乐矫的指尖轻轻扣起。这才是他今天最想知道的事情。

      庄珂沉默了一会,直视乐矫:“动甲炮的起因,我没看见。我到的时候,玄戈已经有六架灵甲被砍翻,飐风起动的只有一架曜华六式,就站在中间,凭一把超长甲刀,就敢顶着天枢二式装填了的‘焚星’甲炮。两边都不肯退,玄戈‘焚星’的温度几乎升到临界点,差一点就要开炮,谢故疏终于出手,‘碧血剑’同时斩残了曜华的甲刀和天枢的‘焚星’炮管。我们又已经到了,两边这才退后。”

      乐矫说:“玄戈那边,没有人管这件事?”

      庄珂看着他:“没有。就我看到的,玄戈上下,已经对飐风恨进了骨里。他们没有分寸。”

      骆骁说:“他们营正进了军法司,几个队正被一撸到底,就连楚麟,都向枢密院做了检讨。他们全营被‘重点关照’,从老巢调走,履历里头还会被记乌黑糟烂的一笔,不知道要被压多少年,他们不想弄死谢故疏才怪!”

      常哲淡淡说:“你想得太简单了。”

      乐矫抿住了唇。

      常哲左臂揽膝,手臂上的雪白绷带,刺眼无比:“你不知道在边境,边军能有多大胆量。他们敢做的,绝对比你敢想的,还要不守规矩。只要能遮过去,什么样的动作,他们不敢?衔风峪的事,如果只是简单的推迟出战,根本不够把北斗团的一个营正送进军法司,这里面,内容不会小。”

      他一声轻笑,漫是讽意:“更何况,这件事,竟然要枢密拿出两枚贯日勋章,才够摆平,这里水究竟有多深,我猜不到。但单看飐风营因为这件事被发配梦远,玄戈在中京这里,就敢拿甲装重炮对着他们轰,它浅不了。”

      “乐公子,”常哲凉而锐的目光,瞥向乐矫,“衔风峪的事不过正好撞上你的实习。这个实习里,你不仅赚了一枚紫宸勋章以外、大华最值钱的勋章,还借着它,把名字又一次传遍全国。”

      “而飐风,他们从这件事里得到了什么,今天你看到了。你看不上你手里的东西,也不想走原本的路,这没关系,只要你脸皮足够厚,还敢见飐风的人。”

      “——对了,还有丁鹭潮。那个人,听说因为在逐北战争后不同意拆解南十字,和枢密院直接撕破了脸。一直到现在,他沉昼营还被压在夔门。”

      “看边境三州,要数训练最多、实力最强,就是那里。就算是全大华来比较,除掉龙骧和北斗天枢,也只有那里。但是,全大华装备后勤最次的,大概也是那里。即使这样,尽管雍州对陆危没什么好看法,他们沉昼,也永远都是陆危的铁杆。”

      “有多少次,楚麟提出来要收编沉昼进北斗团?一旦进了北斗,军衔、装备、驻地,哪一点不比他过去好个十倍?但是这事情,楚麟提出来几次,丁鹭潮就能拒绝几次。这事全雍州没人不知道。因为丁鹭潮每次说不,都是当天就回,发的明文,遮也不遮,一点余地都不留给楚麟。”

      “乐公子,”常哲淡淡说,“你觉得那是为什么?”

      “——你觉得他们在等什么?”

      “乐矫。”常哲轻轻说,“你不值。”

      乐矫低垂的眼睫不住颤动。

      不该喝酒的,整个眼前的世界蒙蒙的,好像与楼外的潮湿联成一片。刀白太烈了。烧得心口和眼睛都又涩又疼。

      “……哎不是不是!”骆骁忽然叫起来,手足无措,“你你你你别哭啊!——只是聊聊天,没必要哭吧?!——不是,你是乐矫啊!那个乐矫啊!你怎么能哭呢?!——老大!老大你说得太过了吧!”

      乐矫向天轻轻仰头,过了一会儿,低下脸来,双瞳清黑,光痕波动:“……我没哭。”

      他竭尽全力平静地吸气,但抑制不住身体不可见的颤抖。

      左边裤兜里一阵不安的扒动。骗骗感受到了乐矫的情绪,正贴着衬里,用它笨拙的方式安慰他。

      乐矫的指尖隔着裤兜,轻轻点住小龙的脊背,防止它动得太厉害被发觉。

      他提起放在一边长椅上的背囊,看了一眼窗外的疾雨,回头笑了一下:“那么,我先走了。”指一指远处被雨水模糊得仿若光影叠城的大候机楼:“23号停机坪不远,我走着过去就可以……再见。”

      他含着笑轻轻一点头,没留时间给其他人回答,后退一步,立刻转身,推开半带上的休息室小门,步伐极快地往外走去。

      “等一下!”骆骁急忙喊,“——哎不是外面还下着大雨呢!”

      乐矫轻轻侧一侧头,没有回答,半低着眼,快步穿过长长的走廊。毛毛被他带起的风撩醒了,竖起尖耳朵,望着他喉咙里“呜”地一声,似乎不知道是不是该站起来。

      乐矫的胸中一片灼烫,咽下去的刀白,化作一把真正的辟金短刃,正在他的心口和脑海反复穿插。带起的鲜血泼溅成淋漓大雨,从天际一直浇透到足底。不知道是冷还是烫。

      世界是湿的,心是湿的,眼睫也是湿的。

      “——‘你不值。’”

      乐矫心中轻轻地说。我知道我不值。

      他欠谢故疏半条命。如果不是谢故疏在衔风峪不惜玉石俱焚,当机立断要自爆灵化炉,引爆灵核裸露矿床,镇住玄戈武装森寒的灵甲队阵,他大概已经成为了“焚星”甲炮下的一堆飞灰。

      他欠丁鹭潮一份沉重的人情。如果没有丁鹭潮以自己的前程性命,换来的战后调查中南十字的保全,不仅南十字的旧部会面临动荡命运,陆危会遭到弹劾乃至被拽下相位,至于乐矫他自己,甚至会直面血统质疑下的间谍罪,将在看守甚至拘禁中活到现在。

      ……而他想要放弃。

      是因为这些年来,被南十旧部伸手要贴补,被背地里议论,被指着鼻子指责?

      是因为在并州落照-4矿脉,亲眼所见同袍为了掩盖向锦夏的大规模灵核走私,不惜动用血洗手段,祭出“焚星”甲炮,大肆扫荡?

      是因为先头赶来的枢密特遣队——驻地最近的南十焕南营,在得知他在场的情况下,竟想要在第一时间毁尸灭迹?

      还是因为在后续的处置里,见识了中枢一手勋章一手铡刀的威吓,还有——陆危一言不发的默许?

      乐矫冲到大门口,一把向外彻底推开了门。

      外头巨风倒灌,雨滴分离汇集,呼啸入天,好像有一条吞天饮地的苍龙,在深墨一团的夜中嘶吼,声扣心扉。

      九天十地,狂风撕雨。

      汹涌的风带着重得像纷飞弹雨的水珠,肆无忌惮地冲入小候机楼洞开的前门,扑向乐矫。

      只这一瞬间,乐矫前身就几乎湿透了。

      眼角的一点点潮湿,转瞬间淹没在雨水的潮流里。

      乐矫抬步,就要走进狂暴的风雨里去时——

      “……等……等等……!”骆骁在他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

      乐矫回头,就见少年提着两顶沉厚的旧军用斗篷,伸着脖子好像要窒息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这么大的雨,我……咳,我送你走啊!”

      乐矫望着他缠绷带的右腿:“谢谢。不用了,你这儿还不能浸水。”

      狂风骤雨中,灵流霎时绽放,雨箭喷射在龙魂波荡的屏障上,向四面八方溅开。

      乐矫在“方寸天”构成的风平浪静里,浅浅笑了一笑:“我没关系的。”

      “可是——”骆骁脸上露出犹豫:“……其实……呃,老大他不是——”

      就在这时,地面剧震!

      骆骁的下半截话,瞬时被吞没在沉重的炮鸣声中。

      乐矫霍然转身,视线穿越狂流的雨夜。23号停机坪的尽头,已经被豪雨也无法熄灭的火光,烧成了耀眼的金红色!

      ——是曜华六式每甲仅能填装二发、用在生死存亡关头的“碎心”灵核炮!

      静默了一个弹指的时间,无数个熔焰灼烧的声音,从火光燃烧的地方滔滔涌起,完全遮盖了雨声。

      乐矫的心重重一沉,什么也没来得及想,风痕一荡,冲进了外面狂啸的风雨里。

      乐矫的靴子泼溅起有半个他那么高的雨花,水箭飞速向后。前方23号停机坪的声潮涌动,一下一下地冲撞着他的身心。

      骗骗在乐矫的兜里使劲地抠抓起来:“嗷嗷嗷嗷嗷!”

      “骗骗你别动啦!”乐矫厉声喊。

      “嗷嗷嗷嗷!”骗骗丝毫不歇。

      “骗骗我说让你——”乐矫忽然一顿。骗骗只是在用力地喊,并没在动,在震动的,是它下面的通讯仪。

      乐矫已经切断了通讯仪的所有信道,除了一个以外。现在全大华能打通这只通讯仪的,只有一个人。

      ——在这样的时候,萧戍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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