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给你整个世界》荷蔓

19、桃花

　　小圆周上了厕所出来，路过一处收拾了一半的桌子，只顾搓着自己还湿漉漉的手，没怎么注意看脚下。加上店里氛围营造，灯光昏暗，她就是看了也看不清。
　　也怪她自己不吸取教训，还套了脚上这双高跟鞋出来。这鞋，脚掌那块没做什么防滑处理，上次她路过沙地都差点摔了……
　　这会儿也不知脚下踩到块什么软软滑滑的东西，八成是块什么菜掉了，差点摔了她个四仰八叉。

　　细思极恐。
　　要是她真在这样的环境下摔了，还真不敢确保自己有那么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能够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污渍装作淡定的回座继续接下来的饭局。想她一个如此注意穿着打扮的人，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还好，身后有人及时扶了她一把。

　　那双搁在她后背上的手掌，虽然算不上温热，她猜他大概是刚洗过手碰过冷水。在这热天气里，尽管背心一凉，但也算不得不舒服。何止不会不舒服，还很有力啊！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
　　她站稳后回身一看，看到身后站着的不是他人，而是屿子，她那句“活菩萨”终究是没能嘀咕完整。
　　活什么菩萨，严格称，他该是活佛！啊呸，那些都是死物来的，她好端端的咒他做什么？小圆周自觉自己心理活动有些过分活跃了。

　　见他并没多做停留，淡定的放下了双手，她心里浮起点异样，肃了肃神色，赶紧站好。她再度观察四周，一切也还是如常，杯盏脆响，人声吵吵，就跟他们刚才进来看到的没什么不一样。
　　她刚刚那一瞬间，觉得这个店面的灯光变得异常柔和，环境变得有些静谧，就连空气中漂浮的那股，各种菜式混杂在一起，不可描述的味道，她都觉得和谐了几分的错觉，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那错觉从何而来，她未及深究，就已经发现了，那股不可描述的复杂味道从何而来了。她往后退两步时，就瞧见自己身后那个灰色的餐车最下一层，没来得及撂下的隔帘后搁着一只蓝色大桶，里头装满了各色混杂的剩饭剩菜。
　　小圆周喉咙里当即有东西往上反了反，一股她刚才在桌游店喝下去的水蜜桃饮料味儿，夹着点儿令她难受的腐味儿一起涌上来，她下意识就用手去捂了捂嘴。
　　餐前看到这样的画面，也真是醉了。这么大个饭店，怎么能把残余丢在这儿，不见一个人影儿呢？万一真的有人摔倒了……这饭店还要不要继续开了？

　　何闰月看到的就是刚才这一幕。
　　那里离他们的桌子也不远，何闰月的位置刚好正对着小圆周，加上何闰月看得仔细，没有错过小圆周脸上闪过的一丝微表情。何闰月看到小圆周回身看到屿子的那瞬间，再度回头时，嘴唇咬了咬，作出的是一副有些娇羞的表情。
　　何闰月看着独自一人小心翼翼，慢慢走回座的小圆周，她脸上浮起的那两团粉红，在灯光的映照下，让她越发的显出小女儿情态。跟何闰月往常见到的怼人时挑眉斜眼，嘴上强横不留余地的她分外的不同。
　　原来真是双箭头么？
　　何闰月用舌头顶了顶自己的门牙，抬眼又朝还留在那儿的屿子看去。

　　韦其屿在那儿等了一会儿，等到个个子不太高，瘦瘦的女服务员回来。她瞧着约摸也就十几岁刚成年的样子。这样大的孩子，在G城的大部分饭店里，几乎都能见到这么一两个。
　　他们多是从外地小地方来的，要么是家里条件不好，供不起他们继续念书，要么是自己书念不下去，出于自愿或者被逼着出来找营生，养活自己。没有一技之长，只能选择这样简单枯燥和辛苦的工作。
　　这个月份，也是刚刚高中毕业不久，正是大批的刚成年孩子进城务工的时候。韦其屿也猜她应该是刚到此地不久，对陌生而拥挤的大城市亟待熟悉，所以脸上还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表情。
　　韦其屿忆起自己刚来G城那会儿，也曾对错综复杂的地铁公交感到茫然过，也曾在做电子设备销售员初面对客户时感到无措无助过，加上在社会上混了也快十年了，他对这钟年纪的孩子便多了几分宽容。于是，好言提醒那个小女孩：“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刚刚我朋友踩到差点摔了跤，你们注意打扫一下吧，别等下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哦，好好，真是不好意思，太对不住了。”女孩儿先是惊了一跳，然后愣了下才想起来要赶紧道歉，跟着又胡乱的冲韦其屿鞠了两个躬。
　　她刚才尿急，没来得及收拾完餐桌就跑了，要是被自己的领班知道差点出了这样的事儿，她又免不了有一顿教训了。严重了还要扣钱，一个月也就那么点工资，打烂碗盘也扣，上错菜也扣，扣来扣去她到月底还能剩下多少？
　　想想他们领班在面对客户时犹如春风拂面，而面对他们这帮新来的员工却凶巴巴的脸，她就一阵后怕。
　　“不用这样，没什么事儿就好。”韦其屿礼貌冲她摆摆手，见店里人越来越多了又提醒了她一句，“你赶快收拾吧。”
　　“好，谢谢你。”女孩儿感激得不行，目送着眼前的男孩子往自己的桌子边走去。

　　这男孩子真是个好人啊，他刚刚停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她出现好提醒她的吧！她今天真是运气好，遇到这样的客人。人长得好看就算了，对他们服务员还都这么客客气气的。
　　她高中毕业就被家人赶出来到这个大城市，没什么特长但总要生存就只能先做做服务员。每天看着人来人往，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人，有些人穿得人模狗样的，但是对待他们服务员总是吆五喝六的，压根就没把他们服务员看得起。要是今天换作遇到的是那种人，非闹得很多人都知道不可，她估计自己的下场会很惨。
　　想到这儿，她在收拾碗筷的同时又抬头朝离得不远的那桌看去。

　　他笑起来还真是让人舒服！他对待陌生人尚且如此，那他对待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得该有多好啊！她不禁有些羡慕起他的女朋友来了。
　　她移开视线，看了看坐在韦其屿身边的何闰月。果真是什么样的人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他女朋友长得好清秀，小脸儿细眉细眼的温温柔柔的样子。小心地处理餐具包装，绑成一个小团才扔进废水盆里，是她见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会这么做的客人之一。这么体贴，细心的帮他洗好了碗筷，轻手轻脚放到他面前。而他见她手湿了，拿了纸巾给她让她擦拭，最后两人相视一笑的画面也真真是好看。
　　他人这么好，活该他幸福啊！

　　群里的大家，也有过在人还没到桌边，就帮忙洗好餐具的情况，而且也很常见。不过，会帮忙洗的人也就屿子啊，猫猫啊，七哥啊，耳朵这几个人。其余人见到他们动，也不好意思不动，会偶尔帮着洗洗。
　　本来放往常啊，这也没什么，但小圆周这会儿看着路猫主动帮身边的屿子洗了餐具，她心里却忽然有点不得劲儿，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起来。

　　她以前不放心上，没怎么注意过路猫这个女孩子。只觉得路猫看着内向柔弱，言语不多，偶尔出口一句，却又惹得人喜笑颜开，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姑娘。所以第一次活动，她就挺喜欢拍路猫的，后面见到路猫吃亏，她都忍不住要提醒提醒。
　　往常在群里，她见路猫跟屿子的交流也不多。即使屿子常常@路猫，路猫也不会像一些女孩子“恃宠而骄”借机发作，纠纠缠缠惹人厌，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说话多的时候，也是跟在一群人后面站队附和而已，并不像七哥这样主动打眼。
　　她曾猜测过总是撩屿子说话的七哥是不是对屿子有意思，但见到七哥身边男朋友都换了几个了，她又觉得不是。
　　这会儿，仅仅是看到路猫跟屿子相视一笑，含笑接过屿子递过来的纸巾时，她作为女人的第六感便跑出来活动了。

　　人说，真心话有时都会藏在玩笑话里说出来，那么路猫在排队形说出那句“我，就是喜欢你”的时候，带了几分真心呢？
　　那么屿子呢，别的人说“约吗”的时候，他总是叫人滚滚滚，或者“叔叔阿姨，我们不约”的时候，却唯独次次回应路猫“约”，又是藏了几分真意在里头？
　　只独路猫一份儿的猫猫动态图，只唯路猫一人的斩钉截铁的“约”。还有，她竟不知屿子是从何时开始，会不待在她和七哥身边，而选择自然地坐在和待在路猫身边了？
　　她现在这么在意做什么？是绯闻传得久了，她当真了还不成？他都从来都没正面回应过他们的绯闻，她这么上赶着做甚？她一个新时代的独立女性，要花钱自己能打工能写东西挣，弟弟要买车，她都还能素手一挥资助一部分。
　　不过是一瞬间的心动，大概是她最近被家人催得太过，让她生出了在周围寻觅的冲动。急什么？她难道还怕自己找不到合适的男人不成？她倒是更喜欢长得干净笑起来阳光好看的小鲜肉，屿子虽然前面的都满足，但大她五岁，怎么算都是阿加西了。她何至于？
　　连着反问自己一连串问题，小圆周竟是暗暗笑了，理清楚了这一切来龙去脉，她心里竟也不似刚才那么堵了。

　　吃饱喝足，何闰月看看外面排了那么多人等桌，就提醒大家要不先走，边慢慢走去地铁站边就当是消食了。
　　路上，暑气还浓，走得也有点出汗了，路过小卖店，大家都跑去买雪糕。几个女孩子霸占了冰柜，叽叽喳喳的挑选自己要吃的，挑完了就去付账。
　　都有男孩子也买甜筒来咬的，韦其屿却没想到何闰月却不一样。只见她站在立式的冰柜的门侧边，隔着玻璃门在一层层的饮料架上找着什么。既没有贪凉不管不顾的打开门来挑，又没有影响其他人开门取饮料，倒是个很有教养的举动。

　　放饮料的冰柜就在收银台的旁边，小店的老板见自己收完了其他人的钱，也没见女孩儿有什么动作，他就以为这个女孩儿八成只是看看不会买。
　　只是看看不会买的客人，他见过不少了，很多都挺讨厌，这个女孩儿算好的了。有些人总是一来看也不看，就直接拉开柜门一通瞅一通找，然后就走了。跟他店里的冰柜不用电，不用交电费似的。
　　刚才付了钱的那几个，好像也是跟她一起来的，几个人围在一起选了那么久才决定好要什么，冰柜里的冷气哗哗往外跑，看得他都心烦。好在最后几个人都买了，不然他更加郁闷。

　　对何闰月不抱什么期待的老板，下一秒钟却愣了愣。
　　他看到何闰月眼神扫到最下一层，突然眼前就一亮，这才毫不迟疑地去拉开柜门取了一瓶绿色包装的，Q城出的豆奶，然后走来付钱。
　　“5块钱。”老板报价。因为女孩儿很有教养，帮他省了点电的暖心之举，让他颇有好感。如今这样替人着想的人可不多见，于是收钱时他顺便跟女孩儿搭了句话，“靓女，你是Q城的吧？”
　　“对，老板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板只是笑。他当然不会说这个豆奶他卖得并不好。因为是从外省引进的，价格比本地的豆奶要贵了一半，很少有人会选这个。除非是Q城出来的，看到家乡的东西，总是忍不住买来重温一下味道。

　　重温一下这点老板还真没猜错。
　　何闰月本来只是想拿一瓶本地产的某宝矿泉水，她向来对喝完最后还是会很渴的饮料没什么欲望，况且，现在的饮料化学添加剂一大堆，她想想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就总是喝矿泉水。最关键，消暑解渴还省钱。
　　只是没想到能在这里找到家乡的豆奶，实属罕见啊。她已经两年没回过Q城了，即使不知道那个地方还有谁能让她牵挂，但家乡的种种味道，却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久了尝不到还是挺怀念。一时没忍住，她才决定奢侈一回。

　　一群人喝水的喝水，咬雪糕的咬雪糕。闲来也无事，七嘴八舌吐槽刚刚那个小店的老板的表情，见到他们几个跟欠了他几百万似的，见到何闰月却是喜笑颜开的，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人家猫猫长得好看啊，说话又那么温柔。你看我们几个说话又大声还都是吵吵闹闹的，人老板守在那儿一整天，不知道要见到多少人，都麻木了，是我心情也不好。”耳朵舔着甜筒笑道。
　　“可能那老板是我老乡吧，”何闰月想起刚才老板问她的问题，顿了顿又道，“他刚还问我是不是Q城的来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聊得正起劲，就听屿子的手机响起。

　　何闰月本就习惯性走在后面，屿子放慢脚步落到队伍后面，刚好就在她身后慢慢的走。因为离得不算远，她耳朵又尖，对方说了什么她不知道，但他说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她是一点没落全听了去。
　　“喂，怎么啦？”
　　“哦，我跟我叔开车回去。你买好票了吗？”
　　“哦，啥事儿你说。”
　　“不好意思，这个忙我真的帮不了。你要是不喜欢，直接跟他说清楚就好了。你都表明了心意，对方应该就不会再对你死缠烂打了。”
　　“嗯嗯，没事儿。回去有时间再看吧，同学会啊，跟我朋友的婚礼时间在同一天，我去不了。嗯，有时间再聚吧。”

　　这时，他们路过一家店，只听里头传出音乐声——
　　“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海龟水中游，慢慢的爬在沙滩上，数着浪花一朵朵……”
　　何闰月在心里偷偷和了一句，“数着那桃花一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