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莲花》凌鸢

11、第十章

　　“七夜小姐，这边请。少爷已经在书房里。”管家恭敬地引路，走在前头，登上楼梯。

　　赏画？嘉和在接到迹部的电话之后一直纳闷：他什么时候也会找我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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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上次醉酒后，迹部也未经常再来“七夜”。东面的包厢，嘉和却下意识地为他留着。每次有客人询问起，嘉和都淡淡地笑道：“抱歉，今晚有人预定了。”不好意思见到客人脸上的失望，她就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很快就会到的。

　　其实，那个地方鲜少有人。虚掩着的门后，时而冷清黑暗。没有他的低声沉语，没有她的浅笑低吟。而且最近，迹部就算来了也只是坐坐就走，尚未逗留太久，也没有和嘉和多说上几句。倒是忍足待的时间比较久，在吧台边和嘉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特意想要为两人之间制造些什么。只是一个细小的习惯，刚开始的时候适应了这种舒适的感觉，不排斥，并且感觉不错。

　　每天晚上在工作之余，静静的，透过那迷靡四射的光色看进对面人的眼里。他的骄傲，他的尊贵，他的冷峻，他的淡漠，还有他不经意间的温柔，一览无遗。虽然她无法了解全部的他，但是那狭小的空间里流过的呼吸至少让她认为：他离她并不远——即使不近。

　　每次他走后，她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下次，带着隐蔽蛰伏的期待。嘉和当然不否认自己心里真实的感觉，只是一直可能抵触，或是想有逃避的念头。

　　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趋于零。心上空空的同时，她才明白，这个习惯是一种慢性药，慢慢渗入她的五脏六腑，慢慢起作用，慢慢治疗她的疼痛，最后让她慢慢无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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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在向迹部鞠个躬之后，带上房门。寂静。

　　坐在大写字台后面转椅上的那个雍容华贵的男人正在听电话，看见嘉和就微微挑眉，示意她先坐下来等一小会儿。自己的注意力还放在对话里，神情看似颇为愉悦，脸上淡淡的笑意是少有的温暖和柔和。

　　书房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多少奢侈，却带有上世纪欧洲的华贵风格。环形吊灯高高悬在浅米色的天花板上。写字台后面是高高大大的书柜，里面自是摆满了书。浅灰色的转角沙发绕着紫色茶几。几上摆放的东西很少，只是几本商界杂志错乱交叉的图片，零零落落。嘉和又转头。迹部书房里的窗子敞开明亮，窗帘是浅咖啡色的，星星点点的图案再加上外面的光线就产生了一种通透的感觉。嘉和有点纳闷，像迹部这样的人怎么他的书房却是如此差别的风格？而且……

　　嘉和被对着迹部的墙壁上那莫名熟悉的画起了兴趣。很少会在别人家里看见清秀淡雅的中国画。画里的莲花亭亭玉立，青青荷叶叶面宽大，湖面上似有飘过芳香。这样美丽的画面倒是让嘉和想起以前在高中语文课本里学到的一篇名文《荷塘月色》。什么羞涩地打着朵儿，什么像碧天里的星星。自己当时读着还没多少感觉，可是等到见了眼前娇艳的莲花，却让她莫名的悸动，接着便是难以抗拒的熟悉感，恍若回到故乡。

　　对了，以前嘉宸嘴边一直在说自己像是湖里的莲花，尤属西湖盛夏的莲花。炎热的季节里依然不骄不躁地为着自己负责。

　　“手冢，呃，难得你回来……”

　　“最近事情比较多，你应该会待一段时间吧……”

　　“那到时候我们再见……”

　　“说起来，都那么久了，我们还没有好好打一场呢……”

　　听到这里，嘉和突然想起以前在大学里忍足常常会在自己面前自豪地提起国中时代的网球生活。说起那时奔跑挥汗的青葱岁月，大家是如何信任追随他们的部长，如何一起拼搏奋战他们所共有的目标，如何不停地坚持训练以求极致。终归不完美，终归有遗憾。日积月累的情谊却是年少时难得的礼物。

　　而忍足的眼神常常容易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流露出彼时轻傲张扬的光辉，异于如今的成熟优雅。那是嘉和难得几次看清楚忍足眼底如此陌生迷离的色彩，明朗疏狂，与这个华丽的男人通话时倒有相似之处。

　　那个手冢应该也是以前和迹部并肩而行的好朋友。嘉和倒是非常羡慕迹部他们，在十几岁时能有如此坚定执着的友情，经得起时间的磨砺，到现在仍然惺惺相惜。而自己那时与哥哥相依为命。因为孤儿院的经历，并没有多少朋友，直到17岁——那个美好的年岁。

　　迹部早早放下电话，两手拿着两只盛茶的白色瓷杯，轻步走到兀自发愣的嘉和身边，沉默不语。管家准备的茶水还热着，淡淡的茶香弥漫开来，袅袅迎人。不知是茶香的缘故还是旁的，迹部心里有块地方渐渐柔软下来。

　　嘉和总会在不经意之间留给他光洁的侧脸，不带任何的锋芒，细腻的气质，让人看着看着心情也就舒畅了。睫毛微微上翘，眨眼睛时竟像蝴蝶的翅翼，轻巧灵盈。秀气的鼻梁，顺而下的唇瓣鲜少涂有一些女人常用的香奈儿，淡淡的粉色衬着她的肤色。所以，迹部一直认为嘉和最好看的是侧面。

　　“谢谢。这幅画……很好……”不料，嘉和先开口，接过迹部手里的东西。

　　迹部微微挑眉，饶有兴趣：“真的这么认为？”心里硬是压下腾起的淡淡欢喜，没必要。

　　嘉和突然觉得迹部这个问题有点孩子气，轻笑出声，然后慢慢转过头来，少有的柔软至极的感情被拿捏在眼色里，却还是把握得当。看见迹部蹙起的英眉，心底难言的一片温热，便含糊地应了一句：“当然。”我不会骗你，顺便轻抿了一口茶水。暖暖的液体从口入，她不由怔住。

　　迹部察觉出嘉和的异样，也将杯沿靠近唇边，装作漫不经心：“你喜欢吗？”

　　“嗯……咦？你怎么会喝这个？”嘉和转着手里的瓷杯，不由低下了头。瓷杯的触感细腻，盛着碧色的茶水。腾起的热气冲向她的眼眶，竟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迹部慢慢道：“和藤源待久了，景薇也喜欢上了中国货。天天拎着东西回来让我们也试试。呵，还真拿她没办法。”景薇这个妹妹还非常固执。起初自己还不肯依，想不透她用了就用了，干嘛还要爸妈和自己也一起陪着。不过后来还是受不了她的软磨硬泡。那些东西竟让她如此开心，看来对藤源倒也真完全陷进去了。

　　嘉和不禁握紧了杯身，对着杯身繁复雅致的花纹发愣。身边人早已不是谁谁谁，可还是会妒忌，心里会微微泛疼。

　　而迹部话音刚落就紧紧盯着嘉和的反应。他承认说这番话的时候只是想试探嘉和的反应，看看她到底对那人的感情是否依旧如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结果眼前的事实告诉了他真实到他都想逃避的答案。迹部如往常克制住内心的翻涌浪潮，眼里的光芒陡然变得深沉，但只是淡淡地抿了抿唇。承认吧，迹部景吾，在你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你的确在嫉妒，哼，嫉妒你妹妹的未婚夫。

　　下一刻，嘉和又将视线转移到那幅水痕宁秀的画上，微微侧头，露出兀自迷醉的神情，仿佛上刻她根本没有听到那一席话。嘴角摆起了往常的淡笑，轻轻开口：“以前夏天在杭州的时候，孤儿院的阿姨最疼我，总会带我一个人去偷偷去西湖边看莲花。呵……当时我眼前一亮，连自己快中暑的感觉都忘了，就觉得这花长得特好看。于是每年都盼啊盼，就是盼着最热的时候能看上一眼。嗯……其实当时自己还挺傻的。花在开着，又不是自己错过就会谢了。可是自己依旧怀着很忐忑的心情再踩着阳光，沿着西湖的堤岸走着。”

　　“还很想回去看看么？”

　　嘉和垂下眼眸，仿佛在思考：“嗯，来日本之后一直没回国。都几年了……想倒是想，却回不去。”

　　迹部挑挑眉。

　　“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情。不过真想抽个时间回去看看。也巧，近来正是花开的时候。”

　　迹部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心情很愉快。

　　嘉和没看见迹部的表情，当然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继续说道：“可是迹部你说……爱一个人和看花一样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点点紧张。

　　迹部明白了嘉和话里的意思，朝着那幅画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说：“嘉和……”

　　“嗯？”她没有注意到他话音里的柔软。在家迹部穿着紫色休闲装。从背影看去，高贵的色彩微微收敛了他一贯的张扬，竟显出了醉人心弦的温柔。

　　“你以前年年看花，并不容易受伤，而且你会开心。尽管害怕它会谢，但知道明年还会有。可你在爱上一个人之后，你可知道以后？我记得莎士比亚曾经说‘爱是一种甜蜜的痛苦’。而这种痛苦远比那看花。”你应该明白。

　　“是这样……”那么若不再爱他，便不再忍受痛苦的必要。

　　两人突然同时看向对方，释然一笑。

　　如果这时女佣偷偷朝房内看，她应该会很吃惊。在迹部宅待了这么久，从未在少爷的书房里见过如此光景。

　　少爷很少让他所谓的女友来迹部宅，更别说见过老爷和夫人。再来，见过的国色天香里也没有哪个女的像这个叫什么七夜小姐这般叫人看着舒服。不傲慢，不嚣张，不娇气，看上去温文知礼。

　　一贯英俊逼人的少爷和长相温美如玉的女子都微微侧头，彼此相视而立，嘴角边又同时挂着相仿的笑容。眼底淌过明媚的光影，烁烁不逼人。虽然不过短暂的几秒，但是其中流过的却有岁月般悠长，真叫人眷恋。想来彼此都应该是明白对方心里所想的。

　　迹部知道嘉和本来性格坚强，自己也不用再多说什么。

　　嘉和明白迹部一番心意，自己也会让自己幸福。

　　屋内的光线不错，金黄色的一束束印在墙上和地上，照着那幅画更是层层生机。

　　迹部再瞧着那清秀玉立的莲花，心中想象着它被绣在中国旗袍上再被嘉和穿上的效果。一种美好的感觉绵软又酥心，细细地传至全身。说它是一种毒药也不过分，迹部几乎就想因为美好因为温暖而被它征服，溺于温柔乡里。作为天之骄子的他，从未会如此企盼过这种如暖阳般的感觉。可是惯有的自制力在这时发挥作用，他隐隐觉得不该，再饮下杯中的浅茶，不肯说话。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怪异。两人都不说话，喝喝手中茶，看看墙上画。

　　嘉和奇怪迹部现在的反应。心思转了几十回，突然觉得累了，便提出离开的意思。自己心里也有点乱。

　　迹部转身拿起写字台上的车钥匙，淡淡说：“我送你。”

　　车里的音乐轻轻回绕。在车上两人还是都没有开口。

　　嘉和静静地看着车窗外沿路的景物，面上淡淡的。

　　迹部直视前方，也注意到副座的嘉和的神色。和他说了那些话，自己却故意破坏了气氛，似乎不太应该吧。想必她的心里也有点恼吧。

　　嘉和在圣安公寓的大门口下车，说了再见转身就走。

　　迹部见她不像平常，摇下车窗唤她：“嘉和，这两天晚上我有空。”还是不想看到她淡然到冷漠的模样。

　　嘉和心里有点甜，淡淡笑道：“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