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孽》51103

12、第十一章

　　那天夜里真的有人翻进了刘文绣的屋子，只可惜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刘文绣空口无凭，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不相信。
　　依着父母的说法，那是她做梦魇住了，将梦中的东西当成了真的。依着下人们的说法，那是她撞了鬼，见到的是半夜游荡的鬼魂，要不然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依着绿玉与红云的说法，那是她想男人了，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便是如那牡丹亭里的杜丽娘梦到柳梦梅一般。依着红云自己的说法，哎呀，真是罪过，那是小姐暗地里勾搭的情郎半夜来找小姐私会了，看来还是个小白脸，不然小姐怎么把那装着足足十两银子的钱袋子给了他呢？
　　刘文绣对着这一家的人，心中的憋闷可以想见。
　　不过一月后，刘文绣便发现，说不清道不明并不是最憋闷的，众人私底下的议论更令她无法承受。都说人言可畏，刘文绣这次可真是明白了。只是这人言若是议论旁的还好，偏偏还是论着最敏感的话题，每每想到自己的故事被人任意的编排，在下人间悄悄地流传着，不知换了多少版本，做了多少人的消遣，刘文绣便心里一阵阵的发慌。
　　为了这，她时刻留心着下人的一言一行，尤其是红云，原因无他，刘文绣仅有的一次亲耳听到的闲话，就是来自红云。刘文绣那日坐在花园假山后的石椅上，隔着那一方小小的水池，走廊里绿玉和红云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然而只是模糊的“小姐”、“男人”、“私会”这几个词，就足以破坏闲适安宁的心境，让刘文绣浑身发冷，手脚发麻了。刘文绣平生头一次遇到如此大的事情，吓得终日惶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何况她又是个整日只是绣绣花描描凤的小姐，除了每日规定的针线活计，再也没旁的事可做了，因此每日只是翻来覆去的将这事在心中思来想去，无奈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只能是越想越气闷，越想越难受。每天看着绿玉和红云两个丫鬟在自己的房间里进进出出，若无其事的忙前忙后，一声声的小姐长小姐短，刘文绣既觉得两个人那遮遮掩掩的双目里满是打量，又怕两人知道她已经听到了旁人说的闲话，每日都是如临大敌，处处小心。绿玉不是个心细的，倒还罢了，红云却是对刘文绣的反常有所察觉，平日里时不时的便拿眼偷看，看得刘文绣疑心更重，觉得大难临头，红云和绿玉不止知道了她偷听的事，还暗地里不动声色的盯着她，等着看她做出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来。
　　一日两日还好，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刘文绣有些受不住了。她决定与红云分说清楚，顺带出一口被人在背后说闲话的气。这样打算着是非常好，可惜事情并不都随人愿，刘文绣这样傻呵呵地拉住了红云，一番在肚子里打了无数遍草稿的长篇大论在刚开了头便被红云一句轻飘飘地话挡了回去。
　　红云微微带些惊讶地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嘴角咧开笑道：“小姐，奴婢怎么敢说你呢？”
　　刘文绣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红云满脸的同情，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小姐，红云知道，那晚之事非同小可，小姐因此心里不痛快，做奴婢的怎能不体谅？这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谁没有遭难的时候，小姐你可要看开些，莫要伤了身子，小姐好了，我们做下人的才能好啊！”
　　在这之后，刘文绣便常常见到红云拉着家里的某个下人说着些什么，边说还边往自己这边瞧，最初察觉到了刘文绣的视线，下人们还会心虚的错开视线，等时间长了，无论刘文绣的眼神有多么凶狠，大家也都是略带轻蔑地笑笑，转过身便散了。更有甚者，在冲着刘文绣笑着行过礼后，转过头去继续旁若无人的嘀嘀咕咕。刘文绣心里是又急又气，可惜的是抓不住流言的证据，无法发作，又没脸面对母亲说，只得独自心里纳闷。倒是多亏刘夫人心细，看女儿言谈举止之间有些异样，拉了刘文绣到房中细问，刘文绣方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前因后果细细讲了出来。
　　刘夫人听后大怒，告诉了刘员外，想要将绿玉、红云赶出家去，为女儿出气。刘员外有铺子田产要打点，听了家里的事便不耐烦，待要撒手不管，凭着夫人的主意去做，却又素来知道夫人是个不顶事的，放心不下，因而叫了刘文绣到身边，听完了女儿含羞带臊，磕磕巴巴的一番话，刘员外当机立断，将红云叫了来，可喜的是这红云是刘员外十年前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打得怎样也没有那些家人在耳边哀哭埋怨，便不管三七二十一，问也没问，将手一拍便一通板子打下去，几乎去了红云半条命，在床上□□了半个多月才止住了声，后来直到事情结束，又趴了三个月才勉强能下地。
　　这之后，阖家上下的这些下人们，男男女女老老小小，没有一个见了刘文绣不是闭了口，低了头，匆匆行了礼便走过去的，连正在交谈的下人远远地见了刘文绣过来，也是互看一眼，便四散开去，一段时间里，刘文绣仿佛成了瘟神，若不是迫不得已，哪一个都不愿意在她身边多呆。
　　刘文绣自己也觉得难受，红云下不来床，刘文绣便干脆将绿玉送去照顾红云，坚决不在屋里留一个人，刘员外和夫人最初要给她新的丫鬟，见刘文绣态度坚决，只得退而求其次，刘夫人每日都让自己的丫鬟海棠过去照看刘文绣，只是吃过晚饭后，便留刘文绣独自一人在房中。刘员外和夫人思前想后，决定咬咬牙再从人贩子手里为女儿买上一两个老实些的丫鬟，年纪相貌都可以商量，只是一定要老实，不多嘴。夫妻俩算盘打得挺好，只是出乎两人意料的是，他们这平日里养在深闺，懦弱老实的女儿，却偷偷做出了惊人之举——出了家门，出了城门，还杀了人，并在清晨浑身是血的手持凶器站在了城门口。
　　因为刘文绣手持凶器，披头散发，还未干结的血混着泥土从头发、袖口、裙带和裙裾滴落，看守城门的苏方和赵林吓得魂飞魄散，街上的行人也被吓得不轻，是以这一路没有人来拦住刘文绣，她拖着步子，走到了自家门前，并敲开了门。
　　刘府因此一片大乱，刘员外和夫人只穿了中衣便匆匆跑了出来。刘文绣被夫妻俩抱在怀里，有些茫然地问道：“爹，娘，人是我杀的吗？”而后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