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阮咸之音 ...
-
马车,从腐草谷内缓缓驶出,阿颜牵着‘群青’走在一侧。
掀起的车帘外,不远处,遐迩在挥手告别,阮白陌跃身上了马,从另一方向而去。
迟缓缓放来帘子,叹了口,无奈的托着下巴,背倚着车内壁,毫无兴致的说道:“你闹够了就回都城显吧,不然乐愿姐姐会担心你。”
“我原本以为你见到我会高兴不已。”白乐暄有些失落。
“故人重逢,我自然开心,只是你恰巧来的不是时候,适逢我失恋,又…又有些家事在忙碌,实在开心不起来。”
“你有我。”白乐暄挪到了缓缓身旁,深深的望着她说道。
“乐暄殿下,湖城到都城显要走上一月有余,你我之间也有近十年未见了吧,那时不过孩童,又何必因为画卷上的一笔而如此执着?”
“元琳郡主,不过一月而已,日夜兼程便也就到了,十年又如何,还不是弹指一挥间。我所执念的只因她是值得的。”
迟缓缓看向白乐暄,眼神闪烁,苦笑了一声,但随即便恢复了常色:“白乐暄,就不能跟你一本正经的说话,承认吧!帝君邀我入翰林画院是不是你的主意?!”
“啊!被你识破了。”乐暄很是敷衍的表现了一丝惊讶状。
“那小女子就在此多谢我们的天才少年院长大人的抬爱了,不过真的去不了,要不这样?我们商量商量,我有个哥哥特别特别想去翰林画院修习,我能不能把这个名额让给他?”
“不能!”乐暄一口回绝。
“他因为这件事要死要活的,你就不能通融一下?”
“通融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你去!他就可以去!”
“我不去!”
“为什么?”
“离家远,不喜欢!”
“那我把翰林画院搬到湖城来?”
“你有病吧?”迟缓缓一脸看傻子的模样瞧着乐暄。
“嗯,因为你病的不轻。”
“可以了可以了,咱们换个话题可以吗?”
“可以。”
“你什么时候回都城显?”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湖城一年一度的及笄礼快到了吧?”
“你不会是要留下来观礼吧?”迟缓缓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
“今年你要参加,我自然不能错过,我就是为了这事儿特意从都城显跑出来的,刚才还差点被姐…啊,我是说,被你解决了,拿皮鞭抽,这件事,我怎么说也得在湖城多待些时日,让你还回来。”乐暄话说一半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只是缓缓没在意便是了。
“我为这事头疼着,你倒好,还来凑热闹。”迟缓缓嘟囔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愿意待着就待着吧,反正我也管不了,那你是要到王府住呢?还是住客栈?”
“王府还是算了,我住客栈。”
“我也就是客气一下而已。”说完,缓缓起身下了马车。
“你去哪儿?”乐暄也跟着下了马车。
“天黑之前我得赶回家,马车留给你,我有哥哥的‘群青’,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到王府找我,其余时候你怕是要自己玩了,恕难奉陪。”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乐暄的脸上笑容不减,倒是没有真怪缓缓的意思。
“府里过几天有祭祖礼,母妃近日操劳,我若能帮着她点自然是好的,更何况你也知道,及笄之礼快到了,我更要勤加练习不是?”缓缓回以笑容,牵着马绳这就要走,忽的想起什么,又转了身望向乐暄:“对了,想来你不在都城显,怕是还不知,我父王请了旨意,兴儿姐姐要嫁给我十八哥元璟了。”
“那个笔墨丹青一般,但马术惊人的浅凉长公主?印象中性子似是挺恬静,与你也很是投缘,应是你哥哥的良配。”乐暄似是回忆了一下朱兴儿的模样,然后思索着说道。
缓缓笑了笑:“我也这么觉得,她若是来了湖城,我在王府倒是多了相伴的人。”
“你可是要去都城显的,往后还是少不了与她书信往来。”
“白乐暄!懒得理你!”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白乐暄一脸宠溺的笑容站在原地。
迟缓缓回到自己寝殿的时候,陈陈长和元玑已经准备了一桌菜正候着。
“说来说去呢,十八哥还是比较疼你,早早就吩咐小厨房做了一桌你爱吃的菜,还特意唤了陈长来,我啊,还有一出戏等着去唱,就先告辞了!”说着,元玑已经自顾自的出了门。
“其实我来…”陈长正想说话。
“哥哥知道我会找你,便唤你来了,他是想让我认清现实,放下执念。”缓缓走近圆桌坐下,看着一桌的菜,却没有一点胃口。
陈长坐到她的身侧:“发生什么事了?”
显然,还没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长,我累了,你先回去吧。”缓缓起身走向内阁,背影看起来无助又无力。
陈长想要唤她,但话到嘴边还是停了下来。
殿外寒风瑟瑟,滴滴答答的落了雨。
迟缓缓从柜子里取出一张丝桐古琴,手指在上面轻轻拨动,弦音绕乱,心绪不定。
祭祖典仪在数日后如期举行,如所料的,吴安王委以世子元槿操持典仪事项,自己只在集体祭拜的时候短暂出现。
王府平日里不开放的后山庭院敞开,府内上下于清晨聚于此,迟缓缓按照惯例和王妃一行女眷从后山西侧的辅路上山,男子们则是从东路主道前往。
迟缓缓记得幼年时,后山从不关闭,五六岁那会还常去玩耍,祭祀的时候,更是会和母妃一同与父王哥哥们走过东路主道。
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突然不让去了,而她却对不让去的原因却如何也想不起来,明明那时她已是有了记忆的孩童。
而且总不知为何,每年来后山的此刻,母妃总会格外留意她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似的。
吴安王从内堂里走出来时,缓缓忍不住上前去搀扶他,吴安王轻拍了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近来,迟缓缓除了把自己锁在寝殿抚琴,其余时间总会在主殿停留许久,陪吴安王说话解闷儿。
日日见,却每每在走出主殿时心情失落。
跪拜结束,吴安王在元璟的陪同下先行离开,去了内堂,迟缓缓和其他哥哥们还在听着高僧诵读经文,等再次抬眼的时候,堂内侧帘被元璟掀起,他从里面出来,帘子落下的一瞬间,堂内只见半身的白衣身影一晃而过,迟缓缓几乎一眼就断定那人是阮白陌。
他怎么会在今日这样的日子里出现在王府?
他是来见父王的?
迟缓缓向王妃告假先行回寝殿,王妃让元玑陪同,两人出了门便瞧见阮白陌已经从内堂出来朝东侧主路匆匆而去。
缓缓追了上去,元玑不明所以的也跟了上去,但看清去路的同时立刻拦住缓缓:“缓缓,你不可以从东路主道下山,这是父王和母妃明令禁止的。”
看着阮白陌渐行渐远,迟缓缓甩开元玑:“东路有什么是我不能见的?”
元玑摇摇头:“总之,你得听话。”
“他去见了父王,我要问清楚他见父王做什么?”
“那是父王的事,你别瞎掺和。”
“迟元玑,你给我站在原地等着,我去去就来,你别婆婆妈妈的行吗?”
“缓缓!”元玑还在坚持。
“你再拦着我,我就让阿颜把你从这丢下去!”
元玑一听,立刻朝四周望了一望,警惕着生怕阿颜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迟缓缓已经小跑着朝东路下山去了。
东路往山下去的路上,有一条内流湖,迟缓缓追着下去的时候,隐隐看见了那湖,眼前竟像是突然产生了幻觉一阵眩晕,不过一瞬间的事情,额间已经生出了汗意,顿了顿,还是强忍着继续追了上去,终是在内流湖那里和阮白陌相遇。
阮白陌察觉了身后追赶而来的迟缓缓,转身望过来的时候,缓缓看到了他怀中紧紧握着的那把阮咸,原本就有些虚浮的身子,顿时慌了一下,手忍不住扶住身侧的石围栏,汗珠从眼皮上滑落,睁眼的时候,流进了眼里,一阵酸涩。
恍惚间,湖水的波纹浮现在眼前,像一个无底洞一般,用力在吸引着缓缓,仿佛要把她甩进去一样。
“你,没事吧?”阮白陌察觉了她的不适,伸手去扶她,结果手指碰到缓缓的同时,缓缓竟尖叫了起来。
她在害怕,没由来的,却似曾相识的害怕,脚下一软,倒在了地上。
阮白陌放下手中的阮咸,蹲下身来,想要将缓缓抱起:“你坚持住,我带你去找陈陈长。”
迟缓缓本能的往后退,扶在地上的手混乱中摆动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阮咸,弦音忽的散开,迟缓缓的脑海中闪过一副画面。
幼年的她在这里,不知被谁推下了水,那湖水和此刻的内流湖对应,异常真实。
“缓缓。”阮白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迟缓缓下意识的抬头看过去,眼前的白陌不知为何会和一个看起来更年幼些的他重合在了一起,缓缓惊恐的神情望着阮白陌。
那样子,和当日在末轩里向他告白的明朗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阮白陌的耳边响起了那句‘小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你哭了?我的帕子给你,你擦擦,父王说,男孩子不能流泪,我们家只有元玑才是个爱哭鬼。’
‘小哥哥,你的阮咸看起来真好,你弹给我听好不好?’
‘小哥哥,我父王似乎对你甚好,他好像特别喜欢你,不过我觉得你也挺好的,长的又好看,手指也好看,啊!你看,天鹅落在湖里了,是不是特别好看?和你一样好看!’
阮白陌闭上了眼睛,一幅幅画面浮现在眼前,八岁的缓缓站在湖边望着湖中的天鹅,兴奋的让他看,而那时的阮白陌,眼神里散发着冷冷的寒意,走上前的同时,将一脸天真可爱的缓缓推下了水,看着在水里挣扎的缓缓无动于衷。
而眼前的迟缓缓抱住自己的脑袋,痛哭着,呢喃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往事历历在目,像刺刀穿入心脏,一滴滴的鲜血落在白色的衣衫上,晕开。
元玑和阿颜闻声赶来,看到此情此景,一脸震惊,王妃也紧随其后而至,看到阮白陌的瞬间,厌恶和气愤已经浮在了脸上:“元玑,赶紧送你妹妹回去,阿浓,请陈长来,柳絮!送阮先生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