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暗夜里的光》一粒小麦

48、Chapter 48

　　夜里下了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湿润了飞扬的尘土，也缓解了大地的炙热。

　　苏叶在一阵驼铃声中醒来，睡眼迷蒙地起身拉开窗帘。

　　天空已经大亮，太阳露出金光，在远处沙丘上映出骆驼长长的影子。

　　目光收回，近处停着一辆沙漠越野车，弥泽正坐在上面，笑着向她挥手，他明眸皓齿笑意粲然，甚过春日朝阳。

　　苏叶握着手臂站在窗前，回应他一个浅浅的笑容。

　　早饭后，日光还不太算太烈，越野车载着他们二人，在看不见尽头的沙丘里肆意驰骋。

　　车上的音乐被开到最大声，油门轰隆，车轮扬起黄沙，在苍凉的荒漠中留下一对对印记。

　　忽上忽下的陡坡，车子几次凌空而起，吓得车上人连连尖叫。

　　在这里，沙粒仿佛带上了魔法，唤醒人心底里的激情与野性，伴着轰鸣的引擎声，苏叶也抛下往日的形象，放肆地在荒漠里大声呼喊。

　　没有嘈杂的人声，没有城市的烟火气，这里的时间似乎变得很慢。

　　短短几天，苏叶已经快要忘记那个繁华城市里的景象，只关注于眼前这一方日出星落。

　　面对一望无际的荒漠，她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心中的郁结渐渐打开……

　　这天晚上，泡在游泳池中，看着天上的繁星，苏叶忽然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人生短短，沧海一粟，事事较真太累，倒不如及时行乐，纵情人生。

　　弥泽靠在门框边，看着用双脚在泳池里扑腾出朵朵水花的苏叶，笑着问：“这才是人生，对不对？没有牵挂，没有烦恼，没有琐事缠身，纯纯粹粹、原原本本地做自己，是不是很舒服？”

　　苏叶回过头，晃了晃湿漉漉的头发：“谢谢你。”

　　“谢我什么？”弥泽眼中的笑意更浓。

　　“谢谢你为我付出的一切。”

　　弥泽笑意倏然变淡，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了句：“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你说什么？”苏叶只看见弥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

　　“我说，”弥泽扔过去一只大浴巾，“该吃晚饭啦！”

　　苏叶应声，游到池边，拿起浴巾。

　　弥泽突然摆了摆手：“你转过去。”

　　“干什么啊？”苏叶好奇。

　　“你背上那是……纹身？”

　　苏叶扭着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后腰，她今天穿的是两件套的分体式泳衣，恰好将后腰处露了出来，“对啊，有什么奇怪的？”

　　“你一个打针都要哀嚎半天的人，居然有勇气去纹身？”弥泽觉得好笑，又觉得不可思议，认识这么多年，他竟然不知道苏叶何时去做了纹身。

　　“我这是不得不做。”

　　“有人拿刀逼你？”

　　“我那里原本有个很丑的伤疤。”

　　苏叶一边擦头发，一边慢悠悠地向弥泽解释：

　　“小时候，妹妹总爱和我玩闹，有一次我走到椅子前刚要坐下，她悄悄把椅子撤走，想让我摔个屁股蹲，可是她力气太小，没有完全挪开，我没有摔到地上，却把后背磕在了椅子角上……当时是夏天，大家穿的都很薄，后背划破皮后，流了好多血。”

　　“没人管你吗？”弥泽眼中全是心疼。

　　“也不是……只是妹妹没见过那么多血，吓得当场愣住了，央求我不要告诉爸爸，我就胡乱找了纱布，只把血迹清理干净，后来才发现，那里留下了一个疤。”

　　“所以你就去做了纹身，遮盖住它？”

　　“嗯，”苏叶点头，“这个图案是我自己画的，很不错吧？”

　　弥泽没有说话，在心里酸涩地问道：当时一定很疼吧？

　　吃过晚饭，他们在附近散了会步，回到房间时已经很晚，沙漠的夜晚寒气逼人，苏叶披着弥泽的衣服还在一直哆嗦。

　　弥泽关好窗户，打开暖风，整理好当天的照片，又查了第二天的天气预报。

　　在他做这些事情时，苏叶已经飞快地洗完澡，奔到暖融融的卧室，钻进柔软的大床里了。

　　弥泽洗漱完，不慌不忙地换好睡衣，端上一杯温水，推开苏叶卧室的门。

　　苏叶原本正在被窝里玩手机，听到弥泽推门进来，假装闭上眼装睡，避免两人独处的尴尬。

　　弥泽将杯子放在床头，低头看着把自己包裹得像婴儿一样的苏叶，忍不住轻笑一声。

　　原本他此时就该离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迈不开脚步。

　　或许是身份终于得到了肯定，或许是这几天来的亲密相处，他忍不住想再靠近一点点。

　　苏叶不知道弥泽为什么还不走，他不是应该和往常一样，回到自己房间去吗？

　　闭着眼睛装睡装得实在痛苦，她还没有刷微博，没有看邮件，不能睁开眼，甚至不能动。

　　床侧突然微微陷了下去，弥泽坐在床边，伸手替苏叶捏好被角，然后弯下腰，在她侧脸轻轻一吻。

　　猛然间感受到脸颊处的温热，苏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紧绷，后背冒出细密的汗珠。

　　她不习惯与人亲密接触，平时要是有人无意间拉了她的手，那种触感会让她难受一整天，虽然对弥泽不至于如此排斥，但她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手指，睫毛簌簌。

　　安静的房内，突然响起弥泽低沉的声音：“今天玩得怎么样？明天去挑战下徒步穿越沙漠如何？”

　　“徒步？不不不，我……”苏叶听到要步行穿越沙漠，一下急了，瞪大眼睛。

　　然后，她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弥泽笑得差点从床边滚下去。

　　苏叶又气又羞，转过身去躺下继续假寐。

　　心里暗暗嘀咕：晚安吻结束，弥泽总该离开了吧？

　　可是，她想错了。

　　弥泽安静了一会，缓缓地侧身躺下，从后面抱住了她。

　　周围一片寂静，苏叶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也感受得到弥泽的心跳就在自己身后起伏。

　　弥泽抱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手心分外火热，脖子后面的气息拂得她耳根发痒。

　　沉默片刻，弥泽终于起身。

　　苏叶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却一个翻身，隔着被子将她压在身下。

　　四目相对，鼻息交缠。

　　苏叶睫毛飞快地忽闪，眼神中写着犹豫和惧怕，手指紧紧攥着被角，不敢吭声也不敢动，生怕他有更多的举动。

　　黑暗的房间，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台灯，隐隐约约看得见弥泽的表情，他也在挣扎。

　　苏叶自然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若说没有丝毫情动，那是不可能的，她也是正常人，也体会过偶尔的燥郁。

　　看着弥泽的眼睛，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感叹于造物者的鬼斧神工，怎么能给了他一双这么好看的眼睛，让人看着，就要沉醉其中。

　　可是，除此之外，她对弥泽没有丝毫欲念，心中像是无端生出许多蔓藤来，纠纠缠缠，不断收紧，将她的心牢牢捆住，无法跨过那道阻碍。

　　她对弥泽信任、依赖、感激，可就是缺少一丝热情，像是被水扑灭的火柴，怎么也燃不起来。

　　感受到苏叶的僵硬与防备，看着她纠结不安的眼神，弥泽终究还是不忍，起身退到一旁，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压抑着蠢蠢欲动的情潮，让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然后轻轻拍了拍她。

　　“没事，睡觉吧。”

　　看到弥泽的克制与忍耐，苏叶脑子里一片白光闪过，心里却陷入一片黑暗。

　　她又想到了弥泽表白时说的那番话----“我图你什么呢？”

　　想到这句话，她的心揪立刻做一团。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还能图什么？

　　苏叶手脚战栗，牙齿发抖，想到弥泽为自己付出的一切，自己竟然无以为报，顿时陷入到了内疚与焦灼中，强烈的自我厌弃再次涌来。

　　六年的陪伴，几千个日夜，他付出了这么多，你要拿什么来补偿？

　　她从来不喜欢欠人情。

　　罢了，自己反正也没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不过一具皮囊，一颗破碎的心，有什么好宝贝的？

　　做了决定，苏叶倏然睁大眼睛，拉住弥泽的胳膊，脸色血红，声音微弱却坚定：“来吧，我给你……”

　　弥泽只觉得血液瞬间涌到头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他嗓音干哑，喉结滚动，问道：“你说……什么？”

　　苏叶紧咬着牙齿，掀开被子，她穿着长袖长裤的粉色睡衣，睡衣扣子整整齐齐，像她的人一样，带着小心翼翼的防备。

　　她没有说话，闭上眼睛，伸出手指，颤抖着解开纽扣。

　　弥泽愣了愣，脑袋一片空白，似乎是仍然不敢相信。他倾身上前，伸出手指，轻轻从苏叶脸颊上划过，然后缓缓向下，指腹摩挲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处……

　　他知道苏叶的性格，也知道她作出决定就不会后悔，更知道她是在怎样的情绪下，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太了解她了。

　　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转，几乎要迫不及待地埋下头，将眼前人撕裂吞没。

　　苏叶闭着眼，手指紧紧抓着身侧的被子，极力忍受着心底的不适感，她努力表现得平静，可是，颤抖的身体和胳膊上细密的鸡皮疙瘩骗不过人。

　　弥泽的手指还在缓缓下滑……

　　苏叶绷着后背，似乎痛苦到了极致，她正在忍受着巨大的心理折磨，她根本没办法接受这种亲密。

　　可是，只有这么做，才能减轻她内心的负罪感和愧疚感。

　　弥泽停下了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输了。

　　他不是心软的人，只是不想饮鸩止渴。

　　“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苏叶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被弥泽刚才那句话刺激到，又害羞又窘迫。

　　什么叫“不着急”？这话听起来倒是好像自己太主动。

　　不过，她心里是清楚的，是自己的错。她沮丧地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弥泽，向他道歉：“对不起。”

　　弥泽轻轻拿起被子，给苏叶盖好，手指在她额头抚摸着，将碎发拨到一旁，眼中那股侵略性的火光慢慢黯淡，化作温柔的星光。

　　“小叶，我今天不要……但是，可以换一个奖励吗？”

　　苏叶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疑惑地看向他：“换什么？”

　　弥泽嘴角带着苦涩的笑容：“换一次……原谅，可以吗？”

　　“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能原谅我一次吗？”

　　“好。”

　　“那你可要记住。”

　　“当然。”

　　苏叶没有细想弥泽的话，只当是他为了让自己安心，哄她的一句玩笑而已。

　　静谧的夜晚，弥泽看着抱着被子，呼吸均匀，沉沉睡去的苏叶，心里思绪万千。

　　还记得第一次看她睡觉的样子……

　　那时候，她睡着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紧张的，紧紧缩成一团，肤色苍白，瘦弱的胳膊抱着大大的抱枕，睡梦里也带着一丝愁容，两排细密的睫毛紧紧叠在一起，似乎被什么沉重的梦境压住，不得挣脱。

　　转眼间，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她现在依然白皙，但是多了神采，依然瘦弱，却很健康，噩梦也少了很多，只是，还是无法摆脱消极状态，无法坦然面对自己最隐秘的情绪。

　　他本不想在这种情境下想这些问题，可是，思绪不受控制。

　　他的专业知识告诉自己，抗拒亲密关系的人，容易自我否定、自我贬低、自我责备，甚至会故意做出一些让人厌恶、心寒的举动，来排斥对方，可是，苏叶并不完全是这种类型。

　　还有一种可能，感情上受到过严重伤害的人，会把情绪扩散，对所有的异性都不再信任，因此在面对和另一半的亲密关系时，会格外抗拒。

　　他不明白，苏叶究竟是哪一种？

　　如果只是亲密关系恐惧症，他有信心帮她走出来，可是，如果是第二种……

　　不，不可能，已经过了这么久，苏叶早已遗忘过去，早该走出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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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是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