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暗夜里的光》一粒小麦

104、Chapter 104

　　酒吧的角落里，墨南面前放着一堆酒瓶，面前烟雾缭绕，他的眼里空空洞洞的，里面是望不到边际的黑。

　　何嘉气喘吁吁地跑来，他找了墨南整个晚上，没想到他会跑到这里来。

　　墨南一向洁身自好，从不喜欢这些嘈杂凌乱的环境，要不是朋友打电话过来，打死他也猜不到墨南会躲到这里。

　　“你来啦？陪我喝一杯。”墨南抬手，叫来服务生，“拿个杯子。”

　　“你是怎么了？今天樊诺哭着去公司求你，你却当众狠狠骂了她一顿，到底是为什么？”

　　何嘉一脸愤怒：“樊诺这么好的女孩，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是不是铁打的？”

　　墨南扔下手里的烟，“我不想提起她。”

　　“那她为什么说和你有婚约？你是什么时候订的婚约？”

　　“闭嘴！那根本就是一个误会！”

　　“可是……听说樊诺去了你们家，你父母见到她很满意啊，不是还催着你结婚了？”何嘉不依不饶。

　　墨南一抬手，手里的酒瓶“砰”的摔倒，声音清脆响亮，他斜眼看向何嘉，清冷的脸上写着：“再说一句试试？”

　　何嘉终于识趣地闭上了嘴。

　　“是谁带樊诺去我家里的？”

　　“啊？”何嘉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摆手，“不是我啊，好像是……”

　　“是谁？”

　　“是你那个弟弟……”

　　“他？我明白了，他是故意的。”

　　“怎么会呢？他和你一向来往不多，怎么会知道你的事情？”

　　“直觉。”

　　“你是不是恨樊总？”何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恨他利用苏小叶来对付邹总。”

　　墨南没有说话，盯着手里的酒杯，紧扣的手指青筋暴起，眼神里全是寒冰。

　　“樊总毕竟对你有恩……”

　　“从今以后，没有了。”墨南将酒杯重重地摔在桌上。

　　“墨南，你不要意气用事，我不明白你在生气什么？没有人对不起你，樊总利用苏小叶没错，可是，他是在替你铺平前途，还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你，更何况，你父母也很认可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一切皆大欢喜，顺理成章，你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樊诺漂亮又聪明，大方活泼，家世显赫，走到都是都是闪闪发光的，她只喜欢墨南，而且毫不掩饰。

　　何嘉想不明白，墨南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墨南转头看向何嘉，眼神中是一股无法控制的愤恨。

　　何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

　　“我恨他！我恨我自己！我恨他伤害了我对他的崇拜和敬重，我恨我自己没有保护好苏小叶，我恨我自己伤害了她！你懂吗？”

　　何嘉愣住了，因为他看到一向坚强如雄狮般的墨南，此刻眼角竟然泛红，流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悲伤。

　　何嘉不知道，自己竟然低估了墨南对苏小叶的感情，他突然想到那一束玫瑰花……是他自作主张，让花店写上了樊诺的名字……

　　想到那个可能性，何嘉吓出一身冷汗，他看了看墨南痛苦的神情，更加慌张，嘴巴开开合合几次，最后还是没敢说出口。

　　“何嘉，你说，她是不是对我恨极了、失望极了？否则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要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到底该怎么做？”

　　何嘉轻声说：“不管你爱的是谁，都要对那个人负责……如果是我，在发现自己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的那一刻，就马上切断一切联系，断绝所有来往……然后，如果在不见面，不联系，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依然爱她爱的发疯，想她想的要命，那就做好一切最坏的准备，放下一切去找她。”

　　墨南握着酒杯的手几乎不受控制，杯中的酒液剧烈地晃动着。

　　苏小叶的出现是个意外，是个谁也没有料到的意外，她就像从外星系突然坠落的陨石，跌跌撞撞冲进了墨南的生活，在他的心里掀起漫天烟尘。

　　从最初的排斥，到后来的怦然心动，一切都是这么猝不及防，等到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情动，才赫然大惊，想要挣开被情网束缚的心，却发现为时已晚，那密密实实的情网，已将他的心牢牢锁住，挣脱不得。

　　苏小叶离开的这些天，他天天都在想她，每时每刻都在想她，想得发疯，想得要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思念还是歉疚，总之，他想再见她一面，哪怕亲耳听到她的拒绝，也好过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

　　他一次次站在路边，看着远处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城市，感到孤独，感到惶恐不安。

　　这么大的城市，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一个苏小叶？

　　他恨自己。恨自己对她了解的太少，恨自己根本不懂她，竟然不知道她想离开，更恨自己……伤害了她。

　　他是天之骄子，他从未品尝过挫折的滋味，他太高傲太自负，以为自己可以做好每件事，可是，在感情这份考卷中，他错的一败涂地。

　　“我现在只想找到她，我要当面向她表明心意，如果她不愿接受我，我也要向她道歉，求得她的原谅。”

　　……

　　七天后，苏小叶在小姨的陪伴下来到了殡仪馆。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来送别这个世界上和她血缘最亲近的人。

　　白色的楼房、空旷的大厅，一切都肃穆的可怕，她跟着警察，麻木地在一堆看不懂的文件上签了字。

　　看着父亲的尸体被推进焚烧炉，她很平静，没有眼泪，没有哀嚎，甚至连一丝悲痛的表情都不曾出现在脸上。

　　小姨抹着眼泪，心疼地拍着她的肩：“孩子，以后你就跟着小姨生活吧，以前是我不好，没有经常去看看你，以后，只有咱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苏小叶没有说话，默默向旁边挪了挪，将肩膀从小姨的手掌下移开。

　　她终于从警察那里知道了，那份出国的资料里，没有她的名字。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准备逃跑的就只有他们一家三口，苏小叶，她根本就不在父亲安顿、考虑的范围内。

　　阿姨和妹妹，她们带着父亲用一身罪孽换来的金钱，潇洒地在异国他乡继续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甚至不敢打一个电话回来。

　　留下苏小叶一个人，用稚嫩的肩膀支撑起这个残缺不堪的家。

　　从现在开始，她成了真正的孤儿。

　　没有亲人、没有家。

　　走出殡仪馆，抱着怀里的骨灰盒，苏小叶脚步发虚，心悸得厉害，她觉得很困。

　　困到了极致。

　　太阳穴在突突跳动，耳鸣没完没了地叫嚣，胸口发闷，恶心想吐，她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限。

　　她很久没有睡过觉了。

　　白天，她要处理父亲的后事和他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忙到无暇去估计内心的波澜。

　　可是每天一到晚上，夜幕降临，就是痛苦折磨的开始。

　　她必须一整晚盯着床头那只陈旧的台灯度过。因为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个鲜血淋漓的场景。

　　若是一不小心困了，睡着了，就会立刻跌入到梦魇里。

　　她无法从轻易那个恐怖的场景中挣脱出来，最后一遍又一遍地浑身冷汗，尖叫着醒来。

　　梦醒之后，她常常痛苦地抱着跪在床上干呕。

　　眼泪早已在夜里流干。

　　苏小叶不知道自己该痛还是该恨，她更不知道该恨谁。

　　恨自己的父亲吗？他已经死了，死得那么凄惨。

　　恨阿姨吗？不，她本来就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恨妹妹吗？她只是听从父母的安排，她有什么错？

　　无边无际的压力、酸楚、委屈无法诉说，无处发泄，所以，最后她只能恨自己……

　　站在阳光下，深秋的阳光懒洋洋地撒下来，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可是，却再也照不进苏小叶冰冷的心里了。

　　她想起最后一次打开公司论坛时看到的消息：“公司里出了个大八卦，樊总的女儿在公司哭闹了一天，听说是墨总要和她退婚，这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赖在墨总办公室不走……”

　　她是罪人，她是破坏了墨南婚姻的罪人，她勾引了有未婚妻的男人，她犯下了无可弥补的错误……

　　苏小叶闭着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累啊……”

　　*

　　雪山，天与地相接，连成白茫茫的一片，寒风吹过，带着冷冽与清新。

　　这是苏小叶自出生以来，走过最远的地方。

　　这里没有熟悉的人，没有熟悉的声音，甚至，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季节是不应该有雪的。

　　连绵不断的山峰，像大海中的白色波浪，几只木头做的小房子嵌在远处层层叠叠的树林下，恍如进入了童话中的世界。

　　这里的雪很柔软，摔倒后顶多砸一个雪坑，也不会摔痛的。

　　不时有人从苏小叶旁边擦身而过，雪粒溅起她一身一脸的雪花，像白砂糖一样。

　　和别人大包小包、成群结队不同，形单影只的苏小叶，一步一步走在雪地里，显得有些突兀。

　　她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山顶，也许是海拔高的缘故，也许是身体虚弱的厉害，她走的气喘吁吁。

　　翻过这座山头，后面有一处最为料峭的山坡，鲜少有人涉足，下面是终年不化的积雪。

　　听说，在雪地里死去的人，可以保持很久，甚至皮肤也会保持死去时候的状态。

　　苏小叶看着雪白的山峰，在心里提醒自己，记得要保持微笑，要留下最好看的样子。

　　“哎，阿泽，你看，那边有个女生好奇怪啊，怎么什么东西都不带，你说她跑雪山来干嘛了？赏雪吗？”

　　弥泽正坐在缆车里欣赏雪景，闻言，顺着同伴的手指看过去。

　　雪地里，一个女孩穿着银白色的外套，两手空空，慢慢地往山顶走去。

　　“奇怪了，爬山一般穿的都是蓝色、橘色这种衣服，怎么她穿着个银白色的衣服？这要是遇到危险，救援人员找都找不到她，无知害死人啊。”同伴啧啧感叹着。

　　弥泽盯着那个身影，觉得似曾相识，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个身影，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