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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江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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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燕秋动身的前一天,又梦到了那个晚上。
那晚燕家闯进了一个剑客。剑客原是一个大家的小儿子,在屠杀中逃了出来,那家姓白,剑客叫白诀。在山里躲了三年,学了一身剑法,回到京城是为了报仇。
——却连皇宫门都没进去,被宫城侍卫追了整个京城。燕将军彼时不在京城,侍卫不敢闯进来,便在门口问燕府可有可疑人进府。
老管家四处寻了一圈,并无人,便回了那侍卫。
白诀正好翻进了燕秋的屋子。燕秋当时正擦着一柄银色的宝剑,宝剑窄长,衬着燕秋还未褪去满脸的孩童气,又怪异又协调,就好像这个人和这柄剑,天生就该是一起的。白诀一下就明白了这孩子是谁。那时燕秋刚打败最后一个师傅。也没有输过一次来比试的剑客。
“你是谁?”燕秋长眉未抬,眸光轻扫过白诀。
“我是来......找你比剑的。”白诀凑近燕秋,笑嘻嘻地轻声道。
门外传来管家关切的声音:“少爷,夜深了,歇着吧。”
燕秋横剑隔开两人,“明日吧,我要睡了。”
说着将剑放在床头,站起身来宽衣解带——少年的清瘦身体看得白诀发愣,燕秋好似房间里没有白诀一般,越过他吹灭了灯火。隔着床榻的幔帐,端端飞出来一套枕头被褥砸在白诀身上。
三更天白诀醒过来,正欲出门,却听见床上燕秋的沉静嗓音:“你还想去送死?”
白诀刚想问,燕秋翻身下床,扯开地上白诀的被子,那被子已经染上了斑斑血迹,他受伤了。“为什么来当刺客?”燕秋问。
伤药按进伤口处,痛得白诀身体在抖。受伤的时候不觉得疼,如今上药反而疼得想哭,白诀想不明白。只撑着一脸贱兮兮的笑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既知道,又为何救我?”
燕秋专注着上药,弄完了问白诀:“疼不疼?”
“疼。”白诀把自己整个人捂在被子里,像只不敢爬出来的大虫子。
燕秋没说话,端了盆血水出去了。
白诀想走,又想到官差可能仍在抓人,索性拉了被子,闭眼睡觉。
燕秋把白诀扔在房间里关了两日,才告诉家仆有剑客来比剑,那时白诀的皮肉伤已经无碍,和他打了一场,燕秋发现白诀空一身孤勇,根本不是练武的料子,甚至那腔孤勇还带点犹豫,燕秋终于想起来问他名字。
“白诀,清白的白,诀别的诀。”秋风吹起少年的衣角,眼角都是落寞萧索。
“那.....你犹豫什么?”燕秋问。
“师父告诉我,白家是被冤枉的,可我来京这一路,打听到的白家,却是大家口中的国家蠹虫。杀之。后快。所以我犹豫了,可是我不能犹豫,师父放火烧山,将我赶出了那小村子。”
“那你师父呢?”
“烧死在山上,殉白家。”白诀说。
燕秋那时少年心性,听闻白诀如此说,顿觉悲壮,便日日教他剑法,也便日日听他讲那红尘万丈的江湖。
一次燕秋问他,江湖那么好,为什么要回来报仇。
白诀愣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我知道我家祸国敛财是罪有应得,只是死去的人里到底还有许多无辜生魂,我既活着,总该有个说法。
燕秋看着白诀,第一回在他脸上找到些严肃神色。白诀又轻轻说道:“我觉得,做个侠客该很好,江湖也很好。可我不行。我自小没练过武,强练这三年也不过是拼个皮毛。但我还是要来。一次不行十次,十次不行百次,百次不行千次。直到......”
“直到什么?”燕秋问。
“皇帝死。或者,我死。”白诀语气淡而又淡,目光射向远方一瞬,忽然间笑意上脸,“我给你讲讲我在洛邑遇到的那个高手......”
燕秋没想到,白诀第二日便不见了。剑法那么一般,轻功倒是不错。桌上压着一张字条,写着:燕秋,你很好,你该自己去看看江湖。燕秋拿着那张纸条,猜到了白诀要去哪里,却无可奈何,心里第一次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又隐隐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晚上从宫里传来消息,有个刺客孤身闯进了皇宫,差一点就杀进了皇上的寝殿。管家叹了口气。燕秋焦急问道:“刺客如何?”
“卫士以为这杀手来势凶猛,必是武功高强之辈,却被影卫三招就杀了,如此武功,何苦去做个杀手哟。对了,咱家来的剑客走了?”
燕秋没回过神来,管家叫道:“少爷?”燕秋手里一张字条捏出了甲印,问道:“刺客的.....尸体呢?”
“可能一般就扔到北山吧。”管家答道。深夜燕秋出府,端坐山脚烧了一捧纸钱。
燕秋后来打听到的是,公子白诀,白家老爷私出,十二岁于民间辗转回京,为白家不容。后浪荡秦楼楚馆,迷于侠士。白家既殁,白诀为一侠士所救,练武三年,返京报仇未成,死于皇宫。时年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