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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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热闹的婚礼，歌舞升平，衣香鬓影，顾盛渝不由想起了《诗经》里面写：
何彼襛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雝？王姬之车。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她记起这首诗还是从前在祖父的书房里翻到的，墨蓝封面的线装书，纸张略略泛黄，骨签还是货真价实的牛骨制成，墨香清雅，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必是珍贵的。当时却并不当一回事，记忆里似乎刚刚吃完雪糕，也不擦手，大咧咧地顺手翻阅着，入目便是这一篇。自然是不懂，巴巴地跑去问中考结束正赋闲在家的苏慕锗。
苏慕锗当时正在自学高中课程，她趴在书桌旁边看他自如地演算着她根本看不懂的题目，修长的手指握着笔，那样淡定自信的神色，笔尖下仿若流淌出来的长长的公式，一瞬间她突然懵懂得明白，为什么班上的女孩子知道她和苏幕遮从小一起长大会露出那样又羡又妒的表情，原来他和她们班上的那群毛头小子是不一样的，但是倒底哪里不一样，她微微皱眉思索，好像一时并说不上来。
等苏慕锗抬起头来，就看到顾盛渝托着脑袋呆呆地瞪着他。他心下好笑，伸手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回神啦，想什么呢。”
她这才想起来为什么要来找苏慕锗，立马献宝似地把那本《诗经》递到他面前，谄媚地笑：“喏，这个我看不懂，讲的是什么啊。”
苏慕锗拿到书一看：“呦，还是清本呢，从你爷爷地方偷出来的吧。”再仔细一瞧，立时笑喷：“我说小渝啊，你现在看这个，也太急了吧。”笑归笑，倒还是仔仔细细地给她翻译了全文。她这才知道原来这是描写婚礼的，脸上也有点讪讪的，却还是要强词夺理：“哎，慕锗哥哥，我这是虚心好学，不耻下问。”
想起苏慕锗，他要是知道自己来参加钟昊的婚礼，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表情，她几乎能想象到苏慕锗似笑非笑的讥讽的神色，晦涩莫测的眼眸。不过从他昨天晚上送她回去的沉默来看，或许他根本就不会在乎。
昨天晚上她居然迷迷糊糊地在苏慕锗的车上睡着了。等她醒来，车里亮着顶灯，空无一人，她还有些怔忡，待她坐起来发现了盖在身上的是苏慕锗的外套，才慢慢记起自己身处何处。她抱起衣服打开车门出去，看见苏慕锗正斜倚在车前盖旁抽烟。他的身体隐在黑暗之中，辨不清此刻神情，只有指端的红光分外清晰。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只是掐灭了烟，并无其他动作，只是看着她，脸上神色淡漠，仿佛等她自己上前。她那时也颇为惴惴，按着苏慕锗的性子，不是龙颜大怒的呵斥，起码也是好一通的冷嘲热讽。她想雷霆雨露，皆是隆恩，便也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将衣服递给他，等待训斥。苏慕锗却只是接过衣服，淡淡地说：“醒了？那你上去吧。”也不待她回答，径自转身回到车内，发动，挂档，踩油门，一气呵成，待她反应过来，就只听到轰鸣作响的引擎声绝尘而去。
她心里有莫名的失落，就好像是绵羊和狼对峙，吓得浑身发抖，随时准备转身逃跑，狼却只是看了一眼，随即不屑地离开。
她还沉浸在回想中，却听到耳边哄然大作的掌声欢呼声。原来是新郎带着他的新娘过来敬酒，雪白的礼服，大片大片的缂丝堆锦，长长的拖曳在地上，美丽恍似一个甜蜜到不愿醒来的梦。
“恭喜。”她起立后微笑举杯，一气干尽。眼神直视，并不闪躲。
面前的男子朗目修眉，丰神俊秀，轻轻挽着身旁的女子，所谓佳偶天成，一对璧人，或许皆不过如此。
“多谢。”他只是一径浅笑，那样的眉目舒展，是真的高兴吧。
她也笑，不是没有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前女友出现在婚礼现场，怎么说都是奇怪的。她原来也这样以为，分开以后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多年以后即使重逢，已是眉眼模糊，满面尘霜，再不辨当年模样。
从此萧郎是路人。
新人一杯一杯地敬过去，旁边的宾客起立复坐下，不过“早生贵子”“美满和乐”“百年好合”这般祝颂词，像透明气泡一般争先恐后连续不断地拥挤出水面，溢满耳畔。周围都在觥筹交错，幸福好似外面大蓬大蓬争相盛开在夜空里的烟花，那样耀眼，仿佛迫不及待地将要到来。
就像她曾经以为的，会理所当然地到来的美满结局。即使再辛苦，也能相互一路扶持地走下去。
然而那时候他却说。
“放手吧。”
“你真的爱过我吗？”
“你真的知道你倒底想要什么吗？”
那个一直镇定自若的男子，似乎一瞬间疲惫不堪，熠熠的眸子如蒙灰般慢慢沉下去，沉下去。就像她当时的心，张口难言，终于只能沉默，明明应该那样的痛，却只是茫然的空洞。当时的神情已经逐渐在记忆里模糊，终于慢慢被刚才的神采飞扬覆盖。
换如今。
她说：“恭喜。”
他说：“多谢。”
接到顾盛楷电话的时候，顾盛渝正忙得不可开交，一通电话被不时打断，她终于无奈地叹气：“哥，有什么事还是晚上我打过来吧。”
结果晚上回到宿舍时已经过了八点，她早已饥肠辘辘。难怪有前辈抱怨，这工作就是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牲口使。好比最近，忙起来仿佛陀螺转，同事们曾经笑说，就像刮台风，卷进卷出，饿了哪怕去茶水间都会心虚地觉得是在偷懒，只能囫囵地塞些饼干，而抱着大摞大摞的资料回家加班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她看看电话的来电显示，未接的几通电话都是顾盛楷打来的。她匆匆地拿过一盒泡面泡上，搬到电话旁边，随即回拨过去。
不知道顾盛楷在哪里，接通后旁边倒是很安静，他的声音分明有点忍俊不禁：“小渝，你怎么忙得跟国家领导人似的，你们老板给不给你加薪啊？”顾盛渝不禁夸张地叹气：“没法子啊，食人之禄，总得与人分忧啊。”顾盛楷笑道：“那我得给你配个秘书，以后我给你打电话也好有个通报。”她一面拿着塑料叉子在泡面碗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一面含含糊糊地应着：“唔唔，不过工资要你出啊，你妹妹我穷着呢。”结果饶是这样小的声音，还是立马招来顾盛楷的询问：“小渝你在干嘛呢，什么声音啊这是，吱吱吱的。”她下意识地回答道：“吃饭呢。”这下可糟了，顾盛渝几乎恨不得咬了舌头。果不其然，电话那端的声音蓦得增大：“你在吃泡面？顾盛渝你怎么到现在才吃饭，还敢吃泡面！”
顾盛楷在顾家第三代中是最大的，对外虽然素以严酷著称，对底下的弟弟妹妹却是极为爱护。当初顾盛渝和家里闹翻搬出来的时候，顾盛楷就极力反对过，他认为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容易吃亏，加上顾盛渝当时提出来不要家里面的帮助，更是让他大为头痛，最后实在拗不过顾盛渝的倔强，只好提出每月私下让秘书把钱打到她账户上，算做零用。
话筒那边的顾盛楷俨然已经化作喋喋不休的慈兄形象：“你怎么能现在才吃饭呢，要不要叫陈秘书给你送点东西去，想吃什么？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喜欢凯宾斯基的黑森林吗？反正我现在就在Lan，还算方便。”方便，当然方便。Lan Club和凯宾斯基都在朝阳区，可她不在啊，难不成为了块蛋糕，就让陈秘书横跨半个北京城吗？
顾盛渝满脸黑线，连忙打断兄长的话，企图转移话题：“不用不用，我吃过了，这是夜宵，呵呵。哥你怎么又在Lan啊，又和谁一起在那腐败呢，都不叫上我。”
“胡说八道，我和慕锗在这儿谈事情呢。对了，周六回家，我上个月出差，给你带了礼物。”
揭开碗盖，泡面已经好了，吃惯了的口味今天闻着却不知道怎么感觉有点腻，估计是被顾盛楷提到的黑森林给勾起了馋虫，她拿叉子一根一根拨着：“我周六加班，你叫陈秘书给我拿过来吧。”
“胡闹！你难道这辈子不回家？”话筒那边传来砰的一声，想来是顾盛楷重重地顿了杯子。
过了一会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电话那头换了声音，淡淡的声线清洌似水，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好像只是在说明一个客观情况：“顾盛渝，你父亲前几天去医院检查，可能有心血管方面的问题。”
顾盛渝知道他不是危言耸听，这两年父亲的身体确实每况愈下。从前那个身姿矫健，能和自己早起爬山时一口气爬到山顶的父亲，分明已经微微佝偻，鬓亦微白。想起那时和家里闹翻时的争吵，父亲怒斥时的声音也是中气不足。如今心情早已平静，不肯回去也只是不想先低头失了面子而已，现下听到父亲身体抱恙，不免心软，倒底松口：“那好吧，我周六回去。”
那头苏慕锗只是“唔”了一声，随即听见他问顾盛楷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和小渝说吗？”顾盛楷虽然还有点生气，见她松口，语气还是缓和不少：“没了，叫她没事少吃那些垃圾食品。”
这边顾盛渝立马接话说道：“我也没事了，还得赶工呢，挂了挂了啊。”忙忙搁下话筒，心下抱怨，最近真是流年不利，这样都能撞上苏慕锗，得空得去算一卦，看看是不是在犯小人。天可怜见啊，她现在无论以什么方式遇上苏慕锗，心里都是惴惴的没底，浑身不自在。周六还得回家，还不知道和父母见面说些什么，实在头痛。
她撑着头叹气，抬眼看看墙上的钟，时间不多了，要是再不开始解决带回家的那些活，今晚就不用想睡觉了。埋头勉强吃完已经有点糊了的方便面，收拾了桌子，开始工作。
苏慕锗挂断电话，回头看到顾盛楷正盯着他，目光锐利。他笑了一下，走回去把手机递还给顾盛楷，重新拿起酒杯啜饮一口，冰块轻轻触碰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冰凉的酒缓缓通过咽喉，滑过胸腔，芝华士于他并不是烈酒，但他却觉得喉间仿佛灼烧，那样轻微的痛楚，似有似无，和着心跳一下一下袭来。
顾盛楷沉吟了一会，终于问道：“你和小渝倒底怎么了？”
苏慕锗并不回答，只是慢慢地转着手里的酒杯，看着褐色的液体一遍遍地回旋，最后微微一笑，反问：“我能和她怎么样？”
顾盛楷看着他，他只是静静地喝酒，不再多说什么，他终于只好叹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小渝闹着要搬出去，到底是因为钟昊要结婚，还是，因为你的求婚？”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