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喻祁安

5、现代，bg，be

　　她死的那一天，我永远也忘不掉。

　　“展稚死了。”夏遇说。
　　“……我知道，”我说，“她自杀的那一天，我在。”
　　展稚死了，在楼顶吃了一大把安眠药之后一跃而下。
　　她死前邀我见她，临近她住处我只看到一个飞速掉落的黑影，接着听到了人们的尖叫声。
　　这个坠落方式太不优雅，不像展稚能做出来的事。我被人流拥着朝那边走去，路过那具尸体时不经意瞟了一眼——展稚。
　　当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分钟前展稚还给我发了消息——“来见我”。
　　而当我拿出手机用接近颤抖的指尖划开信息一栏，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发了一句——“晚安好梦，别太想我。”。
　　“葬礼在明天，你——”
　　“我不去。”
　　没有犹豫，我打断了夏遇的话，接着从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支放在嘴里，虚掩着点火的动作，却迟迟没有让打火机冒出一簇火苗。
　　展稚私底下说话不喜欢带句号，除非情绪波动特别大。我懊悔怎么没看到那条消息，如果看到了，我会走得再快一点，说不定还可以接住她——
　　窜进鼻子里的烟味儿驱散了我的胡思乱想。
　　“你何必呢。”
　　我回神，眼前是叼着一根烟的夏遇，她刚刚在我脸上吐了一口烟圈。
　　浓郁的烟味儿呛得我想哭。
　　展稚，我在心里念了无数次的名字。但我们的每一次见面几乎都是对立面——不论是小时候游戏分伙，学生时争夺荣誉，长大后各种复杂的形式，我们始终以敌人相称。
　　现在的天人永隔，也算个对立面。
　　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的那种，互相了解再正常不过。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意外，她记得我所有优缺喜恶，而我只把她所有弱点记得门儿清。
　　耳朵和腰是敏感点，接吻时会大脑空白毫无戒备，怕黑怕鬼怕输，护短，口嫌体正直。还有，喜欢我。
　　从她意识到她喜欢我开始就没瞒过，当时我们两个辩论组吵得火热，我下意识以为她会放水，结果那一次我们输得渣都不剩。她说她喜欢我，信誓旦旦说以后不会遇到比她还优秀并且喜欢我的人。
　　她明明可以一竿子把所有情敌打趴，却似乎习惯了感情上低人一等。我们在一起过，虽然只有很短暂的一段时间。明明缺少安全感，占有欲极强，看到我和别的女孩子暧昧却什么都不说，也从来不主动找我，可每次我主动找她，她永远都是笑脸相迎——现在想想，那笑容竟和她自杀时的差不多。
　　“后悔吗？”
　　老实讲，我现在很讨厌夏遇。她打断了我几次回忆的思路。
　　“……还行吧。”我叹道，凑近夏遇的脸，借她唇边那支燃着的烟点了我嘴里的这支。
　　后悔什么？后悔我没和她在一起吗？我又不是没考虑过，也在一起过那么几天。我们都心知肚明，能以爱人的名义陪伴对方走过余生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彼此。
　　要说不后悔，怎么也是有点遗憾的。至于遗憾些什么，我也不知道。
　　夏遇撩了一把她引以为傲的长发，毫不留情地甩在我脸上，我连忙拿走唇边的烟免得发生什么意外，皱眉问她：“你干什么？”
　　“好闻吗？”
　　我吸吸鼻子，比起好闻——我似乎对这更熟悉。
　　“展稚用过的牌子。”夏遇说着又把自己的头发规规矩矩梳好。
　　哦，展稚。
　　“你是不是有病？”
　　夏遇没头没脑地赏了我一句带枪子儿的话——还是加特林的那种，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崩得我也遍体鳞伤。
　　还不止一个加特林，这句话展稚也对我说过。

　　展稚葬礼的那一天，我还是硬着头皮跟夏遇去了。夏遇宛如一个通行证，一路畅通无阻。
　　黑白照片上的展稚显得无比陌生，我不记得多久没见她这样笑过了。上一次好像还是……中学时候吧？
　　很显然，展稚家里并不希望见到我。虽然是自杀，也蛮不讲理地把一切罪过都推到我身上——好吧，我承认，她自杀的因素里，也许有我作催化剂。
　　展稚本不屑死亡，她说要同我一决高下。
　　空气很压抑，我没法冷静思考，思路缠成了一个线球，源头是“展稚为什么自杀”。没有答案，我想我大概也不会想知道这个答案。
　　可我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搜寻起来，和穆白四目相对，又被他飞来的眼刀狠狠划了一道。这下我几乎可以确认，她的死的确是我促成的。
　　“你别想了。”夏遇皱着眉拽拽我衣角，“我干的。”

　　事后是夏遇倾诉了一番对我的感情，又含糊不清地解释自己有多嫉妒展稚。也就那么回事吧，我没听太仔细。
　　当然，矛头还是指向我的。
　　喜欢谁是人自己的权力，抢不来只能怪自己能力不够。她怪我模糊，空付深情。
　　“符霖，你是不是有病？”她咬牙留下了这一句话和响亮的摔门声。
　　如果病名为爱的话，那我有啊。

　　“你内定媳妇儿呢？”朋友笑问。
　　“死了。”
　　夏遇在我对面，不屑地灌了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