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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及冠 (二) ...


  •   话又说回来,这厢柳少爷还眼巴巴的瞧着他,又是接茶碗又是开果仁,在纪涯一言不发的注视中头是越发抬不起来。要说起这表字,是男子行及冠礼时该起的,既囊括了前二十载,又对日后做出希望,是人生中同洞房花烛一等一的大事,柳小少爷粗心大意,这名字也不能随便遭人来取,又想到从小到大的长辈能给起个表字的,除了他爹也就是纪涯的师父了。

      “纪涯你帮帮我吧……”柳迟那一双飞眉都快掉在地上。

      纪涯叹了口气:“那还能怎么办呢,我带你去找我师父,他肯不肯给你起,肯不肯帮你瞒就看他了。”

      十二年过去,当年的写信老头也不在苍兰书院写信了。在城里购了一处小房子,天天散步溜鸟,估计除了纪涯等人谁都想不到这位鹤发老人竟还是一位杏林高手。

      小房子里置在巷子的顶里边,还没进门就能看着院子里的桂树,打从陶老先生纪涯的师父住进来开始这棵树就是纪涯负责,有一段深厚的感情。在小纪的悉心照料下经历过旱涝虫蛀,基本上是和小纪的生活处在同一个艰难水平。一个挨老纪的打,一个挨小纪的打,毕竟是陪着小纪长大的,哪怕就是学轻功都能在它身上蹬两脚。

      陶老先生一个人住,在这深巷子里也不爱锁门,纪涯捞着衣摆领着柳迟往里进,新置的衣裳,金贵。

      院里摆了张藤条躺椅,这老头无论大事小事全交给纪涯负责,连这藤椅都是纪涯给编的,当初还美其名曰“怕你扎马步无聊”,硬是两手平举着编完了这张椅子,藤条就是好,要是看见小纪偷个懒马步歪斜,拎起来就是一鞭。

      陶老正躺在这藤椅上,老头子不爱出去见人,一个人煮茶读书过的像是神仙日子。

      “师父。”纪涯走前,先端正的作个揖。

      “陶老。”柳迟跟在后面同样老实,小少爷还堆了张清甜的笑脸。

      “哎呀,这不是小纪和小柳么。”这老头明明早就看见了他们,还非要等到两个小子一前一后问了礼才肯理人,要说这老先生,知识渊博武艺高超,就一个毛病,懒,这会也仍躺着一动不动,连个眼皮都不愿意掀。

      “来,茶凉了,先给我重新煮一壶水。”老头那嘴皮就漏一条小缝,要不是能听清楚内容还真当他说梦话了。

      纪涯应了,提溜着柳迟去煮水。平日里他要上老头这儿来绝对不带这么听话的,老头儿天天不出门,也不知道谁给送这些好吃的,肉干蜜饯一应俱全,他上这儿来十次有八次都装满口袋回去,今天是有事要求,自然扮也要扮的乖些。

      两个二十来岁的小公子,一个恭恭敬敬的煮水,另一个主动拿了扫帚扫地,柳小少爷左手使不得劲,扫帚靠在右肩膀上的样子可怜兮兮,当真是把“有所图”三个字写脸上了。

      陶老何许人也?年轻的时候混什么的不知道,年老了在书院里与人写信的。这写信是个什么活计?你写的信,又要收信的人能明了其中含义感情,也要让寄信的人知道你洋洋洒洒究竟写了些什么,别看小小一张信纸,却是最能揣度人心。这么个老头,估计是他两个进门的时候就给明天要作什么妖都给算出来了。

      算出来了也不说,就躺在藤椅上,等着两人把屋里屋外都打扫干净了,水果洗净摆盘,柴火劈开垒好,这个月都不用做活了才睁开眼睛。

      “你两个找我来有什么事?”老爷子慢悠悠坐起身,捏了个葡萄塞嘴里。

      柳迟拼命朝纪涯挤眉弄眼。

      纪涯只好道:“师父,您给柳六六起个表字吧。”

      “喔?”陶老又吃了一颗葡萄,将笑的一脸谄媚的柳迟上下打量了个遍,也冲他笑笑,“行啊。”

      “真的?!”没想到这老先生这么好说话,柳迟立刻惊喜的叫出来,“谢谢您陶老!”又有些犹豫的皱起眉头,“不过这事儿……”

      “嗯,”老头子捏起纪涯的衣袍擦手,“你爹请那老头阵仗摆的全城都知道,放心,这名字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两个今天就是上我这儿来尽孝心了。”

      纪涯面如菜色的看着衣袍上的葡萄汁,一两银子买的新衣裳!宝贝了半日就得拿去洗了!

      “您就是怕柳老爷再上您这赔礼道歉,再请您上柳家府里喝两杯热茶吧。”躲是不能躲的,只好嘴皮子出一口气,纪涯偷偷的往远处挪了半步。

      “嗯,说的是。”老头老神在在的认同。

      “……”纪涯委屈。

      老头才不搭理他,这些小崽就是爱俏,置件新衣裳都快炫耀到他脸上来了,进他院子门还小心翼翼的提着衣角,怎么的这是嫌他院里不干净??于是撑着桌子站起来,柳迟立刻伸手要扶,两人在树下掺着走了几步。

      今天日头刚好,荫蔽处星星点点,很漂亮。

      “便作荧晔,如何?”老头沉吟一番,脱口而出,“明星荧荧,小柳便做天上的星星,虽不如烈日灼灼,却亘古不绝。”

      “好,那就荧晔。”人家柳小少爷还没说话,纪涯倒是先满口应下了。

      陶老立刻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你着什么急?”

      纪涯:“我着急回去洗衣裳。”

      老头:“哈哈哈。”

      待这对师徒贫嘴才一同看向柳迟,小少爷当真生的好相貌,清秀俊逸,一看便是好命数。

      柳迟就站着笑:“陶老起的自然是最好的,那柳迟以后就做天上的星星——每天夜里盯着你!纪唧唧!看你以后又做什么坏事!”

      纪涯恨不得在他身上瞪穿个窟窿,这小白眼狼,有事求他都快扯着衣服叫好哥哥了,事办成了扭头就忘恩负义。白眼狼!

      “小纪,”陶老先生又拂开柳迟掺着的手,“这几日可有勤练功?”

      “有有有。”纪涯忙不迭点头,他这师父一把老骨头在任何地方都懒得出奇,从小他就得自己抽自己的板子,老头儿可狠,不记个数,抽十条红肿起来的戒尺伤算完事。

      “来与小柳练练看,”陶老先生又慢悠悠的晃悠回那把躺椅上,随手一指眼前的空地,“小柳能取下纪涯的发冠算胜,反之纪涯要击中小柳肝俞、肩并、风门三穴取胜。输家明日过来将后院里晒的芝麻穿孔引线。”

      “凭什么柳六六只要取我发冠,我却要打三处穴位?!”纪涯目瞪口呆。

      “小柳最近在店里四处奔忙,想来肩背酸痛,这三道穴位正是可给他松松筋骨。”

      “……那取我发冠又是为什么?”

      “为了与你衣裳上的葡萄汁相称。”

      “???”纪涯硬是被这一问一答逼的半句话都说不上来,“那,那穿芝麻做什么?”

      老头瞥了他一眼:“香已烧了小半了。”

      纪涯:“你在哪儿点了香?我怎么没看着已经过了小半了??”

      老头:“自然以我说的为准。”

      得,他算是明白了,他师父不仅弄了个极其不公平的比试,还记了个极其不公平的时间,最后还有个极其莫名其妙的惩罚。

      那也没法,师父在上。

      纪涯叹了口气回过头与柳迟遥遥相望。

      “柳六六,”他龇着牙笑,“我今天陪你来讨名字,明天还得赶今日的账,这笔情谊你该拎得清吧?”

      柳迟也不是好糊弄的,干笑两声:“纪唧唧,今天我就翘了二店的工,明天我要再不出现我爹得揍死我,你明白的吧?”

      两个锦衣小公子在干干净净的院子里互相假笑,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老头干咳了一声:“香已过半——”

      正在这时!柳迟脚踩纵云步,直取纪涯顶冠而去!不想对方却并未被打一个措手不及,那只手甚至只在纪涯眼前一晃连头发都没够着就被一支不知哪来的判官笔推开,柳迟一惊要退,却原地被推了一把,后心左右被猛的一击!

      “肝俞穴。”纪涯话音未落柳迟已经飞身出去,这世上的轻功大多大同小异,柳迟踩的也只不过是其中最为基础的一种,但但凡大道必可化繁为简、由浅及深,这轻功哪怕是放眼整个江湖柳迟都无出其右。

      短短一交锋,柳迟未得先机反而中了圈套,肝俞穴已中,还剩肩并、风门。

      纪涯赞得小胜也并不倨傲,手持一支判官笔横在胸前,下盘稳扎,密不透风。

      眨眼间柳迟再蹂身而上,院子里的地明明才刚扫过,他过处竟又掀起一阵浮尘,足以见得速度之快!这一次柳迟不再贸然而上,纪涯手里的判官笔神出鬼没,两人交缠间屏气凝神各自寻找机会,倏然,纪涯以笔攻其右臂,要强迫柳迟转身躲开,柳迟足尖一拧,竟顺着纪涯的力道往左蹬去,此时二人极近,纪涯只看见眼前一花,那是柳迟绣着金纹的袖子!那一瞬间柳迟的手几乎都要碰到发冠,却不想伸手露出腹部弱点,纪涯毫不犹豫一击肋骨,硬生生让柳迟把手收了回去,趁此机会绕背再点一风门穴!

      柳迟左手无力,算是半个累赘,两次交锋过后,柳迟龇牙咧嘴的揉侧腰,刚刚那一爪子却也把纪涯的头发给抓散了,还硬生生拽下几根缠在柳迟手上。

      “柳六六你拔我头发!!”

      “纪唧唧你还不是揍我肚子!!”

      老头:“还余小半——”

      ……纪涯把头往后一扬,别开玩笑了,他要是输了这老头明天一准让他来穿芝麻!天知道老头晒了多少芝麻,哪怕就是一小堆都够干一天的了!十有八九他辛辛苦苦穿完后直接给老头一锅煮了,那他不得气的倒仰在这!

      柳迟的眼神同样坚定,明天他要是再不出现在店里他爹肯定得知道,他爹知道了就是一顿好揍,思来想去只能对不起兄弟了!

      眨眼间两人再次靠近,这次是纪涯主攻,一手判官笔出神入化,奈何柳迟在他周围几乎只剩残影,谁也不知道老头那一炷香还有多久烧完,此时都是拼尽全力纠缠。纪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柳迟身体灵活移形换影,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出高下。

      眼看着僵持的时间越来越久,柳迟暗忖不行,不如兵行险着!

      这便是同刚才一样,再卖个破绽给纪涯,不过这次是故意的,判官笔握在纪涯手里就像套了个枪头,柳迟左闪右避再一次假装顺着纪涯的力道露出腹部,纪涯果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就是现在!

      手指尖刚触到那发冠就被击在方才同一处——纪涯使的是判官笔,最要紧的就是这眼力——柳迟盯着发冠眼睛都不动,咬着牙让自己不被疼的缩回去,手指头一勾还真勾着那冰凉的发冠簪子,随着整个人的旋转,那根簪子也被他勾的飞了出去,发冠自然也落在地上!

      只可惜他这招破釜沉舟的结果并不完美——因为纪涯与刚才用的同样的路数,击中了他的风门穴。

      叮当一声,发冠和簪子分别落在地上,柳迟被最后那一下打的往前跌了三五步,两人回过头来一同看向老头:“师父/陶老,算谁胜?”

      彼时的柳小少爷别说纵云步了,跌云步还差不多,回头一看纪涯,青年一头青丝散落,遮了小半脸颊,只见细长的眼睛与丹红的嘴唇,要说狼狈二字两人是不遑多让,只不过一个是狗啃泥巴,另个却容胜桃李。

      “一炷香时间已过,两人都败。”老头老神在在的说道。

      纪涯将判官笔收回腰间又一撩头发,正露出那老纪家的美人尖:“这香烧的全看您一张嘴,说烧就烧说灭就灭。”

      “那是不是明天我们两个都要来啊……”柳小少爷的嘴上又挂上油壶,这可算是刚解决一个麻烦,另一个就上赶着来了。

      “你们方才打扫的时候,”陶老说话慢吞吞的,“在哪看见我这院里有芝麻了?”

      纪柳二人一愣,后才反应过来。是啊!明明他两个刚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个遍,哪里有芝麻了??这老头说起话来忒气人,全凭一张嘴说风就是雨,两个年轻人都给唬住了。

      纪涯无奈道:“您这……”

      “比起那个,”老头突然睁开眼睛看向院门口,“这位少侠在门口久候了,你有什么事?”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唐!你终于来了啊小唐!
    是的小纪的武器是判官笔,感觉挺帅的啊,戳戳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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