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号影室》晏晏十方

28、第二章：

　　方兰新又在原地站了很久，香气消散后一切恢复如常，好像从来都没有一个随着雨水飘荡的女人出现过一样。

　　方兰新走到对街，站在方才疑似女人出现的地方，她弯腰检查了一下下水井盖，又直起身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符纸拍进双眉间。

　　闭上眼方兰新立刻感受到一股似有似无的鬼气，鬼气并不浓郁，看起来没冤没恨，绝对不是滞留人界不愿去地府的冤魂，想来是自己太过敏感。方兰新自嘲地笑了笑，撑着伞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记得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一间咖啡厅，里面的卡布奇诺非常好喝。虽然已经四月末五月初，可北城的夏天还是迟迟不愿来临，而这场大雨更是令北城入夜以后的温度极低。

　　她有点冷，需要热腾腾的咖啡。

　　说来也怪，人对温度的渴望竟然可以无与伦比的强烈。而这个念头还没腾起的时候方兰新并没觉得多急切，可一旦有了念头，就半刻都等不得。

　　方兰新一路朝缘起咖啡厅走去，远远地已经看到它巨大的招牌在向自己招手，她突然觉得什么都比不了一杯热咖啡对自己的吸引力，于是加快脚步过街。

　　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在方兰新横穿过街的时候响起，方兰新只来得及瞥见两道锃亮的车灯，身子已经被什么东西撞飞。

　　她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莫名其妙的上了天，幸好反应还算敏捷，手里的雨伞虽然飞了，可人却在半空中拧腰折身，缓冲了一下后单膝着地，毫发无损。

　　方兰新觉得这个造型有点酷，索性保持着有点酷的姿势缓缓狂跳的心，于是她就听到有人拉开车门的声音。

　　一双小白鞋迅速的移动到方兰新眼前，一个低音炮在方兰新头顶响起，“你没事吧。”与此同时，一股若有若无香气也冲进了方兰新鼻腔。

　　那香气似乎是生犀点燃后的味道，方兰新不敢确定，因为伴随着那香气还有另一股更为浓郁的香，两厢混合味道变得有点怪。

　　方兰新晃晃头不打算继续研究香气，她虽然是个声控，可此情此景实在不是她发花痴的时候，她尽量自然的站起身来抬头看向低音炮。

　　是个戴着帽子、黑口罩，就连帽檐都压得低低的男人。上身穿件连帽卫衣，下穿破洞牛仔裤，看不出多大年纪，只是露出口罩的皮肤看起来白得像雪。

　　方兰新摇了摇头，与那男人对视的瞬间她看到那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又似乎是惊喜。男人还要说什么，从车里就又走出个拎着名牌包包的女人来。她先是示意男人回车里去，随后自己走上前来，脸上挂了个公式化的假笑，“这位小姐您没事吧”

　　方兰新摇了摇头。还不等方兰新说话，那女人就从名牌包包里掏出一叠钱来，“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您看，我们有点急事，您能不能通融一下，自己去做检查。这些钱不多，您先收下。”

　　方兰新不由皱眉，她认真地看了眼那女人，觉得她的话说得虽然很不怎么样，不过看起来并非把自己当成讹人的主。

　　她虽有些不爽，还是尽量温和地推开那女人递钱的手，“不必了，我没什么事，而且也是我心急不遵守交通规则在先。你们有事就走吧——”

　　她话没说完，就听低音炮插嘴道；“不如我们送你回家？小姐你家在哪？这么大的雨不好打车。”

　　方兰新朝低音炮笑了笑，指了下缘起咖啡店，“我要去那儿，这不就到了。”她拍了拍胳膊动动腿，“而且我真的没事，当然也不可能要你们的钱，你们不是还有事？快走吧。”

　　低音炮这才和女人对视一眼，俩人一前一后上了保姆车，关上车门前方兰新看到低音炮朝她挥了挥手，将口罩拉下来冲她笑了一下。

　　雨下得越来越小，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低音炮的一双眼睛在黑漆漆的夜色中亮得好像夏夜天边的星，即便此刻俩人的距离并不近，也可以清晰看到他的长睫毛像展开的蝶翼，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片薄唇。

　　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年纪，白得像一道光，拉下口罩的瞬间世界似乎都亮了。

　　轻薄桃花逐流水。

　　方兰新脑袋里莫名其妙蹦出来这句诗。车子已经启动，直到那辆保姆车在雨幕中彻底消失，方兰新才回过神来。

　　这低音炮看起来好眼熟，然而她实在想不起来曾在何处见过此人；而且刚刚保姆车开动的瞬间，方兰新隐隐看到那辆保姆车上笼罩着浓厚的死气。

　　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

　　缘起咖啡店。

　　方兰新点了杯卡布奇诺坐在一楼最里面的包间里，看着眼前扭着腰向上的热气，觉得今天好像有很多地方不同寻常。

　　然而到底有什么不寻常，她却有点捋不明白。

　　如果沈平在就好了，至少有个人可以一起分析问题，沈平逻辑思维能力比自己要强得多，方兰新想到这不由叹了口气。

　　她第一万零一次升起了去找沈平的念头。

　　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方兰新又续了一杯，然后身子靠在软皮长沙发上，闭上眼彻底放空。

　　这一阵子她实在太累太乏了，甚至每夜都睡不好。

　　屋子很暖，放着舒缓的音乐；咖啡很香，方兰新缓缓闭上眼睛，似乎一下子就进入了黑甜乡。

　　四周一片黑暗，方兰新仿佛置身于一片虚空之中；突然间光华大亮，在刺.目的光华中方兰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地走过来。

　　他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却绝不会停。
　　沈平？

　　方兰新想要迎过去却动不了半步，她想要说话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平从她身旁走过。

　　方兰新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扭动脖子，眼角余光瞥见就在她身旁，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场景，那里是第四号影室，即便化成灰方兰新也认得。

　　沈平就站在第四号影室门前，好像下定了什么天大的决心，然后伸手推开了第四号影室的大门，一路朝里走去。

　　方兰新脚下的虚无突然动了起来，就像流动的液.体，那些流动的液.体将她也冲进了第四号影室，紧随着沈平的脚步。

　　沈平走得并不快，可方兰新怎么都追不上。她只能看着沈平一路走过前台，走过摄影室，走过暗室，最后停在一道方兰新从没见过的门前。

　　那是一扇八卦门，方兰新发誓自己从未在第四号影室见过那扇门，可那扇门却的的确确出现在第四号影室。

　　沈平终于停住脚步，他似乎低头抿唇笑了笑，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就涌上了无比期待又坚定的情绪。

　　他毫不犹疑地伸出手推开了那扇八卦门。

　　八卦门里一片漆黑，就像一张巨大的择人而噬的口，方兰新看着那张巨口中猛的伸出一只奇形怪状的枯骨爪子将沈平一把扯进去。

　　“沈平！”
　　方兰新惊叫出声，猛的睁眼，这才发现只是一场梦。

　　她的心几乎就要跳出腔子，胡乱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再也控制不了情绪，起身却又跌坐回去。

　　方兰新深呼吸，而后自嘲地笑了笑。人家堂堂上仙，哪还用自己操心。何况——方兰新没有再想下去，就听角落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醒了。”

　　那声音虽低沉却不疾不徐，想来说话的人脾气很好。方兰新循声看过去，却见黑暗的角落里坐着个人。

　　她吓了一跳，这个人眼睛实在太亮，亮得就像夏夜天边的星。

　　“低音炮！”方兰新冲口而出，旋即便后悔，她掩饰地搔了搔头，“啊，对不起，我叫方兰新，在第四号影室，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

　　说着话方兰新伸出手来，男人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握住方兰新指尖，特别绅士地微微躬身弯腰，“幸会。”

　　他没有介绍自己的名字，方兰新也没再问，只是在闻到男人身上香气的时候微微皱了下眉，男人立刻解释道，“我先天体弱，需要常年吃一种罕有的药材，所以——味道有点怪，不好意思。”他松开手重又坐回黑暗里，好像只有黑暗的地方才能令他觉得安全。

　　方兰新也坐下来，连说了几声不介意，就觉得场面有点尴尬，又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问，“你喝点什么，我请。”

　　话音刚落就听到低音炮轻笑了声，“今天的事让你受惊了，要请也该是我，怎么能让女士破费。”

　　说着话就按铃，不大一会穿着白色长裙的店主姑娘便出现在包间门外。

　　低音炮有点诧异地看了看方兰新，方兰新立刻解释道，“这家店只有店主一个人。店虽小，咖啡却是北城极品。怎么，你没来过？”

　　低音炮摇摇头，温柔地说道，“我很少到这种地方来。”

　　方兰新，“嫌弃不够档次？”
　　低音炮，“是没机会。”
　　方兰新，“公众人物？”
　　低音炮不再说话，方兰新只好搔搔头，“我猜你就是。”

　　低音炮歪头看方兰新，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哦？为什么猜我是公众人物？”
　　方兰新实话实说，“因为你特别亮。”
　　低音炮，“亮？”
　　方兰新，“就是在人群中特别乍眼那种，闪闪发光，像星星。”

　　一句话逗得低音炮低笑出声。他本就生得好看，这样一笑更是十分晃眼。方兰新看着眼前这个闪闪发光的人，脑中却浮现出了另一个有着温柔笑意的人。

　　她心突然一抽一抽的疼。

　　“请问您需要什么？”店主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低音炮询问地看向方兰新，方兰新连忙表示自己什么都成，他这才点了几样小糕点，末了还不忘问一句，“可以么？”

　　就在他点出第一样甜点的时候方兰新就已经很惊讶，直到他全部点完，方兰新差点要怀疑这个人偷偷调.查过她。

　　他点的每一样甜品都是她的挚爱。
　　这也太巧了吧。

　　店主姑娘离开后，方兰新好奇地看了低音炮一眼，又看了一眼，这才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作为公众人物这么晚来找我，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个讹人的主儿吧？”

　　不等低音炮回答，方兰新已经抢先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我绝不是个讹人的主，也不会破坏你的公众形象。”

　　她无比尴尬地笑了笑，低音炮直等她将所有的话都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微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讹人，其实我知道你是谁。”

　　方兰新，“哦？”
　　低音炮，“我知道你是第四号影室的摄影师，我还知道你的另一个身份。”
　　方兰新，“说说看。”
　　低音炮，“大法师——方兰新。”

　　方兰新彻底起了兴致，于是大马金刀的坐在长沙发上，从兜里掏出一枚花生捏碎扔嘴里，“这么说，你这次来找我有事，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