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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山谷村 ...

  •   日落西山,夕阳将林间小道染成橙红色,马车轮子碾过铺满枯叶的山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廖一凡双手死死攥着粗糙的缰绳,指节发白,掌心已经渗出冷汗。

      这辆捡来的破旧马车左侧轮轴有些歪斜,行驶时不断向右边倾斜,木制车轮碾过碎石时的剧烈颠簸,让他不得不时刻用力拽紧缰绳来保持平衡。

      『这可比考驾照难太多了……』
      廖一凡在心里嘀咕。第一次驾驶古代交通工具让他这个现代人冷汗涔涔。

      马车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整个车厢剧烈颠簸,他的屁股重重撞在硬木车板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几只受惊的山雀扑棱着翅膀从道旁灌木丛中窜出,擦着马耳朵飞过,拉车的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新手上路,前方堪忧啊……
      廖一凡在心中自嘲,他一边担心一边脑海中浮现出在山洞里与那头口吐人言的灰狼打的那个商量,觉得前路更加坎坷了。

      “我现在这般模样不过是权宜之计,因伤了元气只能借此躯一用,但行事多有不便,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既然你要寻找好友,以我现在的能力尚可相助,我们各取所需,互利互惠之事谁也不亏。萍水相逢亦是缘分,也当做是交个朋友,你看如何?”

      虽然灰狼的说辞合情合理,且听着也十分诚恳,但廖一凡却想起那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老话。
      这年头到处都有诈骗,何况是异世界会说话的狼?他犹豫着开口:“你......不会半路把我吃了吧?”
      话音刚落就后悔了——这问题蠢得像在问老虎是不是素食主义者。但在这妖魔横行的异世界,提防一头会说话的狼再正常不过。

      “吃你?我若要是想吃你,你现在岂还能说话?”见廖一凡仍满脸戒备,灰狼像人般叹了口气,“这样,你若发现我有异动,随时可以取我性命。”

      "可是,恐怕我打不过你啊......"廖一凡小声嘀咕,怕自己太多问题会惹恼有獠牙利爪的对方。

      灰狼的鼻翼剧烈翕动,獠牙若隐若现:“你......”
      他转身面朝洞口,语气骤冷:“看你连身在何处都不知晓,没有我,你要是能走出这林子算你厉害。”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但廖一凡不得不承认对方戳中了他的死穴这:“那个......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他搓着衣角补充,“我初来乍到难免多心,狼兄你别见怪,那咱们以后就互帮互助了?”

      对方回应他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白眼。

      “狼、狼兄......”廖一凡咽了口唾沫,望着前方渐渐没入夜色的小路,树叶枝桠擦过车厢的沙沙声让他神经紧绷。“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山下啊?天马上要黑了……”

      这破马车实在难以驾驭,也不知道狼兄是怎么在荒郊野岭的地方找到的。

      “你叫我什么?”
      后发车篷里传来的声音陡然降温,像冰锥刺在人的后颈上。

      廖一凡这才惊觉失言——人家早告知了“玉久安”的大名,自己竟还喊“狼兄”。
      他正回头道歉,就听一声暴喝:“看路!”

      电光火石间,马车已朝道旁古树直冲而去。
      廖一凡拼命向后拽缰绳,粗糙的绳索勒进掌心,火辣辣的疼。马匹嘶鸣着立身而起,车厢剧烈摇晃,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擦过树干。还没等他喘口气,一只花斑野猫突然从右侧草丛窜出!

      “卧槽!”

      缰绳在掌心勒出深痕,失控的马车最终像醉汉般歪斜着狠狠撞上了前面的一棵大树。

      廖一凡感觉自己像破布娃娃般飞了出去,脑袋撞上树干。在天旋地转的瞬间,他恍惚又回到了车祸现场——刺目的远光灯,尹琛伸来的手,还有自己飞溅的鲜血在挡风玻璃上绽开的血花......

      刺目的无影灯在头顶晃动,变成无数重叠的光圈。断续的电子音像是从水下传来,时而拉长成嗡鸣,时而破裂成尖锐的“滴”声。橡胶手套摩擦的响动与金属器械碰撞声交织,却辨不清远近。

      “血压...输...”
      “颅压...注...”

      破碎的词句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在意识边缘浮动。他感觉有冰冷的金属贴上皮肤,却分不清是手术刀还是什么。

      黑暗如油墨般从四周漫上来,消毒水的气味变成了草木与血腥味的混合。廖一凡感到自己在下坠,不断下坠。某种本能的求生欲让他想抓住什么,但肢体像被灌了铅般沉重,仿佛有无数双手同时拽着他的四肢。

      恍惚间,似乎有冰凉的东西贴上他的额头。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撕成两半,一半沉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另一半却飘向虚无,直到一阵剧痛从太阳穴炸开。

      廖一凡猛地睁开眼,粗粝的木板正抵着他的后背,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刺进瞳孔。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先前的画面还残留在视网膜上,但鼻腔里充满的却是草药苦涩的气息。他试着活动手指,关节像是生锈的齿轮,每动一下都伴随着酸涩的摩擦感。

      视线渐渐聚焦,廖一凡看见头顶房梁上精细的榫卯结构,几只蜘蛛正在角落勤勉织网。
      他强撑着坐起身,粗粝的棉被摩擦着脖颈处的皮肤,那里传来微微的刺痒感。

      灰布门帘被穿堂风吹得轻轻晃动,在砖地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床边四方桌上的白瓷茶盏还冒着袅袅热气,窗台上的铜镜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比起山洞苏醒时的浑噩,此刻他的神志清明了许多。
      目光落在铜镜上,他想起之前在林中水坑看到的模糊倒影,水底枯叶让面容看不真切,一直不确定是身穿还是魂穿。

      廖一凡忍着胳膊的酸痛取过铜镜,铜镜上面斜横着一道裂纹,映出一张惨白的脸。
      虽然确认是自己无误,但镜中人却给他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当镜面下移,能清楚地看到脖颈上那道长长的浅棕色的斑痕。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轻触碰,耳边突然响起久远之前那个算命先生沙哑的声音:“前世自刎而亡,今生道命不顺......”

      廖一凡看着镜中的自己,思绪飘回过往。
      有次陪迷信的同事去看相,站在一旁的他却被那位老道士盯上了。对方神神叨叨地说他上辈子命途多舛,是抹脖子自杀的,然后才有了脖子上的痕迹。自杀的人再世也不会好,他命主杀伐,克亲克己。

      父亲在他出生当天就离世了,母亲也在他小学三年级时离开了这个世界。最后的亲人只剩下年迈的奶奶,但老人家年轻时吃了太多苦,身体每况愈下,没过两年也撒手人寰。临终前,奶奶将他托付给了姑姑,父亲唯一的妹妹。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姑姑本就厌恶母亲,连带着也不待见他。姑姑却始终认为,若不是他的出生,哥哥不会英年早逝。

      他清楚地记得七岁那年姑姑站在灵堂外看他的眼神,比腊月的风还冷:“你就是个瘟神,谁沾上谁倒霉。”

      记忆里奶奶临终时枯槁的手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在他皮肤上留下半月形的淤血。

      年幼时不懂其中深意,长大后却渐渐明白了。

      为了不再看人脸色生活,廖一凡高中就辍学出来开始打工赚钱,有了些存款之后就搬了出来。尽管姑姑待他刻薄,他仍然心存感激,毕竟他们大可以把这个“瘟神”扔到荒郊野外自生自灭,却还是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

      这些往事他很少与人提起,毕竟比起自己的遭遇,那个支离破碎的家才是真正的悲剧。

      脖子上的斑痕在他以往的认知里他那是胎记,当初听老道士那番话时,只当对方是胡言乱语忽悠人的,他付之一笑。但是联系自己这辈子的遭遇,不免让他多想,他的想法不禁有些动摇。

      不过,他向来是个信命却不认命的人。

      真讽刺啊......
      廖一凡盯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扯出一抹干涩的笑。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泛着青灰,像是被命运狠狠揉皱又勉强展平的纸。
      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命薄还是命大了……

      额头上那块青紫的淤伤格外扎眼,提醒着他先前经历的惊险。

      正想再细看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未及见人,浓烈的药味儿已穿透门帘钻入鼻腔。

      门帘被一只布满细小划痕的手掀起,走进来个皮肤略深的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粗布短打上沾着草屑,手里提着的陶制药壶正冒着滚滚白气。

      见廖一凡已经坐起,少年明显怔了怔,圆睁的杏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公子醒了?”少年提着药壶的手顿了顿,声音脆生生的,像是竹节被轻轻敲响,他随即快步上前将药壶搁在床边的桌子上,转身看向床上的人,流露出担忧神色,“感觉可还好些?”

      “是你救了我吗?”廖一凡刚开口就被自己嘶哑的嗓音吓了一跳,喉间火烧般的疼痛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啊,是......”少年突然结巴起来,耳根微微发红,“不过主要是赖叔的功劳。”见廖一凡露出疑惑的神色,他急忙补充,“赖叔是住在我家隔壁的老猎户。昨日我们上山打猎时发现了公子,是赖叔把你背回来的。”

      廖一凡微微颔首,从这个简单的解释中捕捉到几个关键信息:他现在身处山脚下的猎户村落,至少昏迷了一整天。
      他撑直身子,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待我伤愈后,定当好好报答二位。”

      “公子言重了!”少年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事任谁见到都会出手相救的。”
      说着转过身从药壶里倒出深褐色的汤汁,碗沿腾起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
      “大夫说你还需得喝药。”

      “多谢......”廖一凡了然,接过药碗时,注意到少年虎口和指节上厚厚的老茧,许是常年拉弓留下的痕迹。

      褐色的药汤在碗中晃动,扑面而来的苦涩气味让他胃部一阵抽搐。廖一凡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闭眼一饮而尽,药汤滑过喉咙,像吞下了一团燃烧的荆棘,呛得他眼眶发红。

      “给。”少年接过药碗放在桌子上后,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后露出几块白色的糖,“我自己做的糖,能压压苦味。”

      廖一凡道谢接过,糖块入口的瞬间,浓郁的甜香立刻冲淡了舌根的苦涩。这糖甜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腻得发慌,又足够掩盖药味。他惊讶地发现糖里还掺了少许桂花,淡淡的清香在唇齿间流转,竟让他想起小时候奶奶第一次给买的糖果。

      “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少年将糖纸包仔细折好收进怀中,粗糙的手指在衣襟上轻轻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映得那双明亮的眼睛格外清澈。

      廖一凡看着眼前这个朴实的山里少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尊姓不敢当,”他微微颔首,声音还带着几分病后的沙哑,“我姓廖名一凡,小兄弟你怎么成称呼啊?”

      少年闻言脸庞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加青涩腼腆。
      “廖公子名字真好听。”他声音清亮,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爽朗,“我嘛,叫我阿适就行,村里人都这么叫我。”

      他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平安符,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适”字,针脚虽然粗糙,却能看出是精心缝制的。
      “这是赖姑娘给我绣的。”注意到廖一凡的目光,阿适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她说名字要随身带着,才能保佑平安。”

      廖一凡望着这个朴实的少年,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暖意。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能遇到这样纯善的人,或许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正想开口道谢几句时,他意识到自己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急忙追问:“对了,除了我你们是否还救了……”
      说到这他突然挺住,低下头斟酌措辞,片刻后抬起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你们救我时,可曾见到一头灰狼?”他抬手在腰间比划了下高度,“大概这么大小……”

      阿适闻言一怔,眉头微微蹙起,面庞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狼?”他的眼神飘忽起来,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上沾着的药渍。“是有一只,不过......”

      “不过什么?”廖一凡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住少年的脸庞,连对方睫毛的每一次颤动都不放过。他感到喉咙发紧,仿佛有团棉花堵在那里。

      “不过已经死了。”阿适挠了挠耳后,声音突然低了几分,他抬眼瞥了廖一凡一眼,“赖叔说那狼皮毛罕见,就......”

      “死了?!”廖一凡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猛地攥紧了被褥。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浮现出玉久安那双在黑暗中泛着绿幽幽的眼睛。

      阿适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惊得后退了半步,脸上写满了无措:“公、公子…那、那狼莫非是你的吗?”

      廖一凡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太阳穴处传来阵阵刺痛。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那狼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阿适慌乱地别开视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不安地搓着衣角,粗布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我们、我们山里人从没见过有人养狼……”少年结结巴巴地解释,声音越来越低,“打猎的规矩...向来是见到飞禽走兽就……”
      说到这他突然哽住,喉结上下滚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赖叔就已经...把那狼皮子剥了,挂着外面院子里……”

      廖一凡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他缓缓低下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我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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