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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2) ...

  •   天花乃瘟疫之一种,当时尚无有效对治之法,一旦染上,无论贫富贵贱,生死存亡,全凭天命,连皇室宗亲,亦难幸免,是以人人谈之色变,个个畏如蛇蝎。成宗未曾出过天花。按宫中惯例,一旦有人出花,其人及接触人等,必须立即隔离,皇帝更是第一时间要离宫回避,以策安全。

      成宗连遭剧变,正意难平,况天子一动,百官相随,实非小可,遂道:“朕就留在这里,哪也不去。你速安排车驾,请太后到清华园避暑。”

      张实大惊,稽颡泣血,哀告乞奏。领侍卫大臣、内务府总管睿亲王已闻了消息赶过来,见状连忙跪下,同张实一道哀恳。成宗道:“朕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说了。朕自继位以来,夙兴夜继,殚精竭力,以一人而奉天下。朕不信上苍不加护佑,让朕中道崩殂!张实还不快去万寿宫促请凤驾!太后要有什么事,朕唯你是问。”

      张实无奈,又磕了一个头,道:“万岁放心。老奴就是背,也要把太后背到清华园去。”方拭泪站起,出斋去了。

      睿亲王还要再说,毓庆宫总管太监杜连在斋门叩首报名求见,待成宗命宣,膝行而入,下衣磨破,所过之处,隐隐留下一道血痕。杜连四十有余,也是世祖朝传下来的宫中老人。睿亲王幼年便与他相熟,此时见他一张四方脸膛,紫红肿胀得猪头一般,几乎辨认不出本来面目,又是骇异,又是好笑。成宗也颇为惊诧,起身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杜连连连叩首,道:“万岁莫惊,这不是什么病症,是老奴自家掌嘴打的。老奴三岁便出过天花的了,不会再过病气。”

      成宗缓缓坐下,挥手叫他起来,道:“朕并未曾责怪你。你为何如此?”

      杜连抬头,却不肯起身,道:“老奴蒙两朝天恩,总管东宫。太子病危,老奴本当以死报主。只是眼下毓庆宫封锁,有些事情还需要老奴奔走,所以只掌嘴一百,暂且留着这条性命,等万岁的吩咐。”

      成宗叹了口气,道:“太子如今情形怎样?”

      杜连道:“痘一直出不来,殿下始终高热不醒,汤药都难灌下。蒋太医说太子病势起得太急,怕是有些凶险。历来治天花者,自内经伤寒以下,实无效验之方。唯有世祖朝时,有个淮阴吴瑭,乃是个举人从医的,曾在一次瘟疫流行中救回八十余人。他人已不在,曾著有《温病条辨》,可惜因为医派之争,这本书在北地没有流传。杜任少年时曾向他学过,想来应得传授。如今太子危殆,蒋太医捐弃门户之见,建议请杜任在京的两名弟子入宫会诊。事情紧急,老奴已擅做主张,派人去怀仁堂请他们了。”

      成宗点点头,默然半晌,道:“毓庆宫内如何,还有发病的么?病源可曾查清?”

      杜连道:“陈、李两位太医一说疑是天花,老奴立刻便把宫内上下人等都过了一遍,除了四位乳母、教养嬷嬷外,只留出过天花的服侍,其他人都到后面空房隔离,分了两位太医监察,目前尚未有人发病。太子的日常起居器物饮食,皆是素来所用,并无新添新制,只有昨日早上,皇后曾来探望,曾赐过解暑汤饮并瓜果糕饼等物。老奴连夜审问推鞫,一个月内,本宫内并无人曾出过禁城,亦不曾有外人来过。这一个月中,太子曾出过毓庆宫三次,随行内监六名、嬷嬷彩女十二名,皆是到万寿、坤宁宫请安。老奴会同张总管查过了,万寿、坤宁宫中,目前无人有发病迹象,两宫中曾出入禁城的,连万寿宫凌总管在内,共有四人,已经分别隔离,并请太医看视,皆无异状。此外,因正当暑热,月内各宫均无椒房亲眷入宫,只有武宪侯夫人曾到坤宁宫数次。”

      皇后违逆宫禁,探视皇甫少华之事,成宗自然早已得报,只是当时郦君玉不知生死下落,无心顾及于此。而今听了杜连的禀报,太子突发天花,实以皇后嫌疑最大。他略一凝思,向杜连道:“你先回去,同张实带上太医,除毓庆宫外,其他各处人等,也都清点一下,倘有发病者,务必第一时间隔离。另派两名资历深些的医士,跟着太后銮驾,去清华园伺候。倘有异常,立即来报。”

      杜连答应一声,连忙躬身退出。睿亲王跟着出了斋门,向他笑道:“你这老货,皇上还没发话,就把自己打成这样!我跟你说,趁早收了这苦肉计。待事情查明了,你若没责任,岂不是白受了这苦?若果然有干系,难道顶着这副猪头,就能蒙蔽圣聪不成?”

      睿亲王掌管内务府并禁宫护卫,虽非直接统属,也算是内监们的顶头上司。杜连知他天性不羁,日常并不太分辨尊卑礼法,嘻笑怒骂惯了的,却不敢怠慢,躬身道:“王爷鉴察,老奴真不是什么苦肉计。太子若出事,无论天灾还是人祸,老奴身为东宫总管,这责任是推不了的。若是能推,老奴早到王爷面前磕头求情了。只盼老天爷开眼,让太子度过这劫罢,老奴还有个活路。”

      睿亲王见宁心斋诸侍卫都在数步之外,遂凑近他耳边,悄声道:“怎么我听你的意思,这事竟然人祸的嫌疑还大些?如今要清查整个后宫,这是多大的动静?你什么心思,趁早明白告诉我,不然搞大了,你兜得住么!”

      杜连苦笑道:“老奴一再询问过了,太医们也说不清楚这病如何起的,只说发作忒急,又无征兆,只怕不好,你让老奴怎么说?若按老奴本心,倒宁可是天灾。若是人祸,老奴的罪过只有更大。莫说未必查得清楚,就是真查清楚了,老奴也是第一个陪葬的,还能有什么心思?”

      睿亲王盯着他打量了半晌,见他面容虽紫肿难辨,眼中却难掩悲恐,遂道:“你知道就好。我只怕你自作聪明,以为把这潭水搅混了,对落井之人扔些石头,就可以遮掩自家的罪过。你去罢,该怎样就怎样,不可私意加减一分。我送你四个字,”他伸出食指,指了指斋门上那个“大道以宁”的牌匾:“后宫之事,以此为要。你若果然能想透彻做明白,就有事,也不过一个治下不严之过,我可以保你这条性命无虞。”

      杜连本是看着睿亲王长大的,想不到他平日嘻笑无赖,任意纵情,纨绔子弟一般,遇到大事,却如此锋锐难当,又喜又惧,连忙躬身谢过他,匆匆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吴瑭,字鞠通,其所著《温病条辨》,与《皇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并称中医四大经典。他生于乾隆年间,在叶天士(本文杜任原型)之后,其温病学说比叶天士的《温病论》要系统深邃得多。小说中杜任以吴为师,以医道深浅而不以先后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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