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222、第十一章 彻悟禅机一念真

　　刘燕玉在偏厅中坐立不宁，直等到天将晌午，再不见梁素华身影。王、刘两位姨娘未得主母许可，只含笑陪坐，说些不相干的闲话，不敢开口留他用膳。刘燕玉实在尴尬，料主人是不肯再来的了，只得起身告辞。出了厅门，早有仆妇扶着苏大娘出来与他会和。王刘两位送到仪门，看着他们上了轿子，方才反身回去，自向梁素华禀报不提。

　　刘燕玉一路纳闷，到自家府中，下了轿，方才得着机会，问苏大娘道：“你看郦夫人可像你家姑娘？”

　　苏大娘道：“哪里相像？嗐，我家映雪要能有郦夫人三分福相，也不会新婚之夜便死在昆明湖里了！”

　　刘燕玉吃他一噎，无话可答，情知他母女已经私下勾通，无奈毫无证据，只得进堂来，把郦夫人即映雪的疑窦按下，向皇甫敬夫妇说了去郦府的情形。

　　皇甫敬听了郦夫人的回话，并郦府宗亲公侯，往来不绝的情形，又是忧虑，又是自责，跺脚道：“这却是我思虑不周了！请罪本该我亲去才对。郦夫人虽然年轻，却是少华的师母。媳妇低他一辈，又无名分，如何怪得他冷淡！如今怎么好？我是去郦府走一趟呢，还是去阁中求见梁相？”

　　伊氏夫人又惊又疑，道：“真被皇后说中了，郦家对我们竟含怨至此！你就去他府门长跪，只怕也是白搭，况郦夫人也不好见你的。皇后原说派个内监来等消息的，怎么至今不见人影？不然还是我向宫中走一趟罢？和皇后再仔细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营救少华的办法。”

　　皇甫敬心慌意乱，亦别无良策，只得点头让他去了。岂知伊氏去了不久即回，报说因太子忽染急病，疑是天花，为此禁宫闭锁，椒房亲眷外员内侍等非得皇命，一律不许出入。

　　当此要紧关头，忽然内外消息断绝，皇甫敬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伊氏早折尽胆气，乱了手脚，到处求神拜佛，许愿烧香，求护佑自己陷在禁宫的一双儿女平安健康。

　　成宗前晚遣散众人后，又对着须弥院拓来的诗偈发了半日呆，见夜已深了，只得解衣就枕。合目躺了许久，辗转反侧，只是难以入睡，闻听更漏已过子时，自觉口干舌燥，心乱神疲，又披衣起来。内侍早捧上各种茶汤。成宗因未用晚膳，虽不觉饥饿，还是取过一盏燕窝吃了，又用香茶略漱了漱口。待要再睡，却觉得身上发起痒来。内侍捧灯来照，只见臂腕胸背等处肌肤大片苍肿赤红，并且正在迅速向四周蔓延扩展。成宗见了，更觉瘙痒难熬，忙命传太医。

　　诸太医夤夜赶来诊视，无非说是风湿两疹，或加之受了暑气，无奈各种膏露汤粉，外敷内服，折腾到天光大亮，不唯不见效，还益发严重，连指间脚踝等处，也都遍布。成宗忍耐不住，挠得多处肌肤破烂出血，加之双目赤红，神情狰狞，一眼望去，犹如地狱变相图中走出来的恶鬼一般，委实可怖。

　　众太医眼看天子已到忍耐极限，只怕性命难保，一个个抓耳挠腮搜肠刮肚，最后还是医正蒋新莱上前奏道：“万岁恕臣冒昧，臣看万岁此时情况，似乎……似乎与孝仁太后殡天时那次症状相似。”孝仁太后是成宗的生母，当时只是嫔位，成宗继位时，方追封太后。成宗在生母去世时尚不满周岁，自然不记得前事，闻言连忙叫他详细说来。

　　蒋新莱道：“当时万岁日夜啼哭，不肯进食，也无其他症状，只是遍身红赤，却又不似幼儿常发的风湿热毒等疹。臣当时刚进太医院不久，因善小儿科，随前医正魏汝安大人入宫为万岁疹视，也是遍施诸药，都无效果，直拖了将近一月，眼看圣体日渐羸弱。后来还是太后说‘这孩子怕不是思念母亲？这么点大，想是天生成的至诚至孝的性子’，将万岁抱入坤宁宫亲自照料，方才渐渐地好了。”

　　成宗知道他所谓圣体羸弱，只怕已到了奄奄一息命悬一线的地步。他虽知自己幼年多病，却不知太后抱养自己，还有这样一段因缘。倘若追究起来，自己能得封太子，继承大统，倒是因了这一场大病的缘故。因问道：“朕当年尚不会言语，你怎知与今日症状相同？”

　　蒋新莱道：“当年魏大人多次召集太医院入宫为皇上会诊，最后认为万岁所感，非风非湿，非寒非热，的确如太后所言，万岁是思念悲恸过逾，发而为疹，是以药石无功。情志本是诸病之源。凡人得病，皆是内因七情，外受六气。世人以为小儿不懂忧思，情志之伤唯惊恐耳。但亦有天生至性者，……”

　　成宗不耐烦，打断道：“朕不要听医理。你只说朕这是什么病症，治得治不得？”

　　蒋新莱道：“今日万岁所起疹者，亦非风非湿，非寒非热。臣鄙意妄度，当是近来为……”他略为踌躇。皇帝对郦相宠信倚重，虽然举朝皆知，到底不好明言将他失踪与孝仁太后薨逝类比，遂改口道：“近来为朝政忧思过甚，接连数日不眠不休，内郁于中枢而外现于肤辏。”

　　成宗扫视诸人，见他们纷纷附议，问道：“照你说来，该当如何治疗？”

　　蒋新莱道：“万岁只要舒畅心意，放松襟怀，照常饮食睡眠，此病自可不药而愈。”

　　成宗被他戳中心底隐痛，拍案道：“说了这半天，还是治不得了？朕要睡得安，吃得下，还要你们来作甚？”

　　群医噤口，抖衣而战。成宗虽然明知他们无辜，但痛犹可当，痒实难禁，正待再加追逼，忽有毓庆宫内侍仓惶来报，说太子忽发高热，昏迷不醒，经陈、李两位太医诊视，疑是天花。成宗闻言，忙命诸太医速去看视太子。

　　蒋新莱等闻此旨意，简直绝境中天降下来救星一般，连忙叩别，跟着毓庆宫内侍去了。成宗吃了一惊，反而痒意略减，由众内侍服侍入内沐浴更衣。梳洗完毕，出来时，却见六宫都总管太监张实带人等在门外，斋内十来个内监正忙忙碌碌煮醋熏蒸。成宗一出来，呼啦啦跪倒一片。张实已经五十多，鬓发都已些微花白，身手却还敏捷，几步赶进来跪倒，奏道：“皇上，蒋太医等已经确诊，太子确是突发天花，且痘不能出，情势危急。如今毓庆宫已经封锁，御驾也已备好。请万岁谕示，圣驾该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