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201、番外：丽君被脱鞋/脱衣之后的心理活动

　　看到读者质疑争论孟丽君在知晓被脱鞋/脱衣的时候，缺乏思想活动，因字数太多，我单独在这里说明一下。

　　我前面说过，陈端生对孟丽君的思想，是半隐半露的，尤其是过于超越时代的部分，大都采取画中“留白”的手法，背面敷粉，烘云托月。

　　强调一下，《白话》版本中这一部分，与原著是基本一致的，唯一的不同就是皇帝的人设略有改动。原著中皇帝好色的成分多些，本文因为涉及朝政，所以“明君”的成分更重，一切以政治为先。

　　原著中，孟丽君酒醒之后，也同样推测出了事实经过，意识到必然是皇后设计验看，但是皇帝从中维护，所以自己失鞋之后还能御辇送归。她甚至猜到了皇帝的心意，“据我想来真不妙，朝廷的，私心定欲纳为妃。”

　　在这种情况下，孟丽君对于象征女性身份、女子隐私的绣鞋落在天子手中，却并没有多加思量，次日面对冒雨而来的天子，更是“无惧怯，没羞惭，举止襟怀坦坦然。”

　　不想，不羞惭，这才是陈端生的无声之惊雷，是对女性贞节观的最深刻最彻底的背叛！

　　人们对一种观念或是一种困难的真正超越，并不是处处dis，而是根本就不思量。口口声声淡泊名利的人，一定不是真淡泊；日思夜想要证道的人，一定还没证道。

　　女性为什么要以被男人碰触为耻？说穿了，就是女性没有身体自主权，她从头到脚都是属于某个男人的。所谓贞操观，就是被社会引导和鼓励的，打着守节的名义，要求女性守护男性的私人财产不受侵犯。甚至还不如财产。毕竟财产被人占去只要抢回来。而贞节观则要求这财产自我毁灭，最好还得在被人抢去之前、甚至只出现被抢先兆的时候自我毁灭。这样看起来，女性倒有点像核*武*器，万万不能让别人染指。

　　附带说一下，南宋以后的女性贞节观，本来就是一种变态的社会风气，早已远离了儒家正统。最简单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还不能随意剪呢，被男人看了一眼，摸了一下，就要自杀，岂不是大大不孝！

　　要说耻辱，文天祥战败被俘，在男人和臣子来说，这是最大的耻辱了吧？所谓“主辱臣死\", 但他万里迢迢押解北上，“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就是这种情况下写的，在元都城又被囚禁三年，也没有自杀，最后是坦然被敌人处死。在中国历史上，文天祥可算是气节的代表。所以红楼梦的作者，曾借贾宝玉之口，批判那些动不动就“文死谏武死战”的人，是愚昧意气，不是真正的忠贞。

　　孟丽君学问深厚，在当时是儒教领袖，放在现在就是国学大家，所以她对忠孝节义等的看法，是出自自己的信仰，不是一般愚昧民众受风俗洗脑。她连女性的身份都放弃了，绣鞋被脱、身子被看什么的，根本毫不在乎。所以这里没有相应的心理活动，正是不写而写，不画而画。

　　本文中写皇帝担心孟丽君自杀，就是明写当时的正统观念，也用孟丽君的行动，反衬出她早已超越那些观念。她的确抱有必死之心，但是那是对回归牢笼的抗议，是出于信念的崩溃，并不是因为受辱，甚至不是因为所求失败，而主动求死。

　　意识形态的影响，无远弗届。

　　贞操观念的痕迹，在现代仍然相当普遍。比如那些由女性作者撰写给女性读者看的，可以无限意淫的小说中，男主角可以经历无数，女主角一定纯如白纸，假如失身，哪怕对方坏得人神共愤，杀了她全家，最后也会变成男主角，与女主角你侬我侬，恩恩爱爱。

　　金庸曾经写了一个例外。小龙女发觉自己曾被别人不可描述之后，大受打击，几乎疯狂，觉得自己不是好姑娘了，配不上杨过。她自幼生长于古墓，连拿人馒头要付钱都不知道，贞节观倒是熏陶得妥妥的。这也罢了，杨过不介意，倒是很多读者，尤其是女性读者介意。我一位女朋友曾经跟我说，她看书如果女主角失贞，就看不下去了，觉得她已经不好了，无法代入了。我简直无言以对。

　　流行的文化，反应的其实就是主流观众的心理和审美需求。二十一世纪，仍然有无数女人下意识地物化自己。对比数百年前，端生在最黑暗年代所写的《再生缘》，宁不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