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18、第十章 螺髻定教换乌纱

　　三人打听路线，去两湖最快是水路，便前往附水县，准备买舟顺江而下。

　　江边码头上各色船只俱有。有前次走小路被劫的经验，郦君玉已知江湖险恶，不敢独包小船，令荣发打听可有即日开发的大船。客船虽多，但一般人口繁杂，不得干净。探问多时，方找到一艘货船，却是次日寅初开船。船主乃是来往湖广的富商，本不载客，只为路途上有人谈说陪伴，闻得郦君玉是个读书人，人口行李都不多，方才应允，只收客金十两，食宿俱包。马却不能上船。

　　郦君玉甚是高兴，当下交了定金，便在江边找个旅店歇了。荣发对菊花青已经颇有感情，很是不舍，无奈主人主意已定，只得喂饱草料，刷洗一番，亲自牵上马市，徘徊多时，相中一个看起来温柔些的买主，含泪交出缰绳。

　　次日绝早，三人来到江边。那船主迎出，乃一个锦衣团面的老者。双方通名，那老者自道姓康，名信仁，字若山，湖北省武昌府咸宁县人氏，年登五十有四。康若山见郦君玉面如冠玉，丰姿俊雅，欢喜非常，迎入客舱。当下伙计忙着拔锚起橹，康若山便与郦君玉在窗边品茶闲谈。两人年岁相差虽远，经历更是悬殊，但康若山倾慕郦君玉文质彬彬，才高貌美，郦君玉钦佩康若山惯走江湖，洞达世事人情，竟然相谈甚欢。

　　康若山问起郦君玉可曾进学，可是要赶考今岁恩科。郦君玉出走之前，本来便有此计划。如今经历些世道艰难，切身体会，自己主仆年幼身弱，若无羽翼庇护，实难存活，更坚定了求取功名之念。见康若山问起，道：“晚生本有此意。晚生祖籍本来在湖北，祖父年轻时方移居云南。晚生不幸，幼失怙恃，亦无叔伯，只单身随着祖母过活。三年前祖母病逝，晚生守制读书，不闻外事。既未考过县学，也不曾纳过监。如今丁忧刚过，晚生思量，在云南无亲无故，不如回湖北家乡，慢慢读书应考。”这番话事迹虽虚，意愿却实。

　　康若山见他身世如此坎坷，颇为叹息。

　　近晌午时，郦君玉向康若山告求一间清净舱室，为段恩俞针刺。康若山闻听郦君玉会针灸之术，更是欢喜。待他针完出来，备了酒菜，请入主舱，询问详情。郦君玉谦虚道：“晚生于岐黄之道，实在所知极浅，只是随从身患奇病，药石无效，只有这金针刺穴，略能缓解一二。旅途仓促，让员外见笑了。”

　　康若山谈兴甚浓，道：“相公既会医术，可知这世上第一杏林高手，便在襄阳吗？”

　　郦君玉坦诚地道：“晚生僻处云南，耳目闭塞，所知皆是书中得来。若是古人，还能晓得一二。若论时人时事，实是一无所知。”

　　康若山见他并非谦虚，掀须笑道：“这人姓杜，名任，号天酬，本是医学世家。到他身上，更是神悟颖绝，学究人天。他这‘天下第一’的称号，却不是老朽随口妄谈。先帝到江南巡视时，偶得背疮，坐不得龙椅，行不了御驾，太医束手，无奈征集民间医士，直到找到杜任，才得治好。先帝龙心大悦，御笔亲提‘天下第一’的匾额，至今仍然挂在杜家门上。”

　　他见郦君玉凝神倾听，益发激动谈兴：“杜任年轻时，曾有一家妇人怀孕难产，母子俱亡，陈尸庭中，一家老幼围棺痛哭。杜任偶然经过，取针在妇人脐下刺了一下，便让家人将他抬回房中。刚到房中，妇人便醒转，并产下胎儿，母子俱存。他多年行医，此类奇事甚多，人都称他‘杜半仙’。据说因为他医术通神，曾有神仙慕名而来，扮作常人，请他诊断。他一号脉，便道‘六脉调和，非仙即怪’，那神仙羞愧不已，当即隐身不见。”

　　郦君玉学医无师无友，闻言不胜仰慕：“世上竟有如此神人。晚生一定要去拜访，当面请教。”

　　康若山颇为自豪地道：“这杜半仙与我家连络有亲，年节都有走动。如果相公想要结交他，老朽可以引荐。他向来喜欢研究疑难杂症。贵长随这子午二时作痛的奇病，想来他也愿意见识的。”

　　郦君玉欣喜非常，再三致谢。

　　傍晚，货船停靠码头，补充鲜活之后，趁着水流平稳，月色明亮，又扬帆夜行。郦君玉与康若山在舱前对酌，远见两岸青山隐隐，近对水中月影昭昭，此时才真切感受到书中所读境界，如老杜“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之句，那的确是一字不能移易的。

　　夜色渐浓，众人都收拾睡去。郦君玉子时起来，如前为段恩俞行针。针完待要重睡，忽然有人在舱门外求见。郦君玉听他语带哭音，出来看时，却是康员外的管家，四十余岁姓胡的，一见郦君玉，连连打躬，道：“员外突发急病，如今人事不知，船上没有医生，小的实在没有办法，还望郦相公过来看看，可有危险。”

　　郦君玉随他过到主舱，看康若山时，果然神智混乱，口说胡话，而且小便失禁，床褥皆湿。郦君玉看过面色舌苔，并腹诊脉诊之后，皱眉道：“据晚生看来，你们员外是突发急热，郁于中焦，不能发泄。热郁于中，手足反冷；上冲头脑，所以神智混乱；下迫膀胱，是以不能自禁。这病倒也不难治，只需以石膏滑石等药降火去热，只是病势甚急，须得立刻用药。”

　　胡官家急道：“最近的码头是中江县，至少得卯时能到。这可如何是好？”

　　郦君玉问：“你船上可备有药物？”

　　胡管家道：“有一些。”立刻叫人都取出来：“相公请看，可有合用的？”

　　郦君玉检视时，都是些防治中暑晕船的藿香、荷叶、艾叶、金银花并各种膏散丸露等，摇头道：“没有得力泻火之药。如今我只能用金针导引。只是热在脏腑，金针难及，我也没有太大把握。”

　　胡管家扑通跪下，连连叩首，只道：“请郦相公施救！”

　　郦君玉扶他起来，命余人出去，只留他帮自己。他除了段恩俞，首次施针治病，又是这般紧急危险的情况，自然分外小心。先用针护住心肺要穴，再缓缓依次深刺胸腹之间各道经脉，以期引热发表。如此足足忙碌了一个时辰，方见康若山手足转温，额上有细汗沁出，止了谵语下利，沉沉睡去。

　　郦君玉收了金针，就向床头盆中洗了手，道：“内热已经外泄，应无大碍了。你给他换上干净衣服被褥。他若醒来，口渴心热，索要凉水瓜果等，切记只喂服温水米粥。等会儿我写个方子，到中江县时你们去药铺抓来，日服一付，连服七日，以去余热。”

　　胡管家千恩万谢，自去安排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