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17、（5）

　　郦君玉见少年力尽倒地，牙关紧咬，双目紧闭，已知他是旧疾复发，从他手中接过铁棒，指着两名强盗喝道：“滚！”

　　两个强盗并不知道郦君玉虽然身量最高，却是三人中最弱的那个，眼见他持棒挺立，身后荣发更作势欲砍，只当大势已去，自认倒霉，断臂的忍痛扶起伤腿的，踉踉跄跄，连滚带爬，遁向山林深处。

　　郦君玉见他们走得远了，和荣发把少年拖到大石后面。幸而菊花青久经训练，不曾惊跳乱走。荣发收拾了包裹衣物。郦君玉则赶紧为少年施针。少年此次发作似乎较上次更甚。郦君玉以金针连刺两遍手少阴心经，他方□□一声，渐渐苏醒。

　　郦君玉仔细看少年的装束，其实还是昨夜那套河工服，只是反转来穿，又撕破很多口子。面孔上颜色细辨，黑的是泥，白的是粉，红的却是胭脂，正是昨夜荣发所涂。根据他出现的时机推测，只怕他昨夜并未走远，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劫后余生，两人这次当然不肯再放过少年。幸而少年这次也并不急于离开。醒来后喝了点水，吃了点干粮，便老实回答郦君玉的询问。他似乎很久已经不怎么说话，一开始磕磕绊绊，过了半晌方渐渐流利。

　　少年自称名叫段恩俞，原籍湖北襄阳。他自幼身患怪病，每天子午两时，全身剧痛难忍，据医生说活不过二十岁，只有传说中百粤深山中所产一种奇药，名“心菇”，或可救治。为此，他五岁时，父亲便带他前去百粤。不料奇药难寻，十余年来，父子俩踏遍百粤，毫无所获。不久前父亲意外去世。段恩俞自觉死期将近，只盼能再见母亲一面，所以一路露宿风餐，辗转向北，盘缠用尽便做点散工。

　　郦君玉听闻他在百粤长大，向他打听□□与百粤开战情形。段恩俞摇头。他们父子虽然探访过百粤各族的山寨，但是只为找药，并不关心时事。听说过打仗的事情，但没有碰上过。

　　郦君玉又问他被官差追捕的原委。

　　原来那日段恩俞疑似中暑醒后，因为白天误了工，被派了晚班。当晚，有一批军粮从水路运到，其中一条船上还装了几十坛酒。他们按吩咐先卸酒。管事的见其中一坛坛体有条裂缝，便让工役们就地分着喝了。众人辛苦一天，闻言自然欢呼踊跃，管事的一走，便争先拿粗碗过来舀酒。段恩俞年幼，不会喝酒，闻到酒气熏人，走出底舱去透气。感觉不对劲，仔细一看，发现船不知何时，已经解开缆绳，抽离跳板，顺水飘离码头十来丈远了。不但自己的这船如此，两旁停着的十数条船皆是如此。正诧异间，只听岸上有人喝道“射”，漫天火箭，向飘着的船上攒射过来。船舱之上无处躲避，段恩俞大喊一声，翻身跳入江里。混乱中听到身后扑通扑通，陆续有人学他跳水。他在箭雨中奋力向江心游去，待脱离箭雨，才感觉手足酸软，便放松身体，顺流而下。他本来水性甚好，无奈三更时，痼疾发作，被江水一激，昏了过去，幸得郦君玉主仆在江边祭祀，及时搭救。

　　对这天降厄运，段恩俞自己也不明所以，只是凭本能感觉，在江边放箭的人，一定不会放过自己。是以在客栈一醒来便想躲开，以免连累恩公。逃出后，他改装潜伏在官道边，见官差往来，且喜无人注意自己。郦君玉主富仆弱，却要走小路，从茶馆出来，便被人缀上了。段恩俞虽然不明白各种江湖手段，但他多年混迹山林，有一种猎人般的本能，感觉到恩人可能有危险，便遥遥跟在后面。

　　段恩俞讲述之时，郦君玉一直注视着他的神色。见他艰于言词，不会描述细节，也缺乏情绪波动，甚至对自己的行动和决定之后的原因也糊里糊涂，显然陈述的都是亲身经历，绝非伪造。

　　郦君玉心中思量，此事涉及军粮，射箭的显是官兵，背后必有什么巨大阴谋。运粮的工役只怕是适逢其中，遭人灭口。除了段恩俞，不知还有几人侥幸逃脱性命。他沉吟半晌，问段恩俞可要去上级州府报案伸冤。

　　段恩俞摇摇头：“我要回家。”

　　此语正合郦君玉心意。他虽然对此案非常好奇，但自己乔装出逃，实在不愿意和官府打交道。

　　郦君玉出来时，思量着要上京捐监赶考。京城遥迢万里，他本来没有什么既定的路线，听闻湖广富足，向有“两湖熟，天下足”之说，兼山水秀丽，人物风雅，不如便从两湖走一遭。主意既定，向段恩俞道：“我正好也要去湖北一带游玩，不如你和我们一道走吧。我看你身有武艺，权当我请你做个保镖。而且我略通医术，纵然不能治好你的病，发作时总可以略减些苦楚。”

　　段恩俞视他为恩人，自无异议。荣发见过他的身手，非常钦佩，闻言雀跃，拉着他序齿论兄弟。不料一问大惊。段恩俞看着个头与荣发相似，却已经十七岁了，想是受怪病所累，身量不长。无奈，荣发只好称他一声“大哥”，自认为弟，一路上缠着他学功夫。段恩俞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自懂事起便奔波于丛林沼泽荒无人烟之地，并没有接触过年龄相仿的玩伴，心思比同龄人单纯幼稚得多，无论是口齿还是见识都远不如荣发。幸而云南虽然和百粤接壤，却互不交通。流传的种种传说，更将百粤披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他在百粤的生活经历，在荣发看来，都是奇闻趣事，连郦君玉也颇感兴趣，侧耳倾听，有时还问上两句。

　　三人到了奋阳县，多方打听。孟小姐沉江之事，已经广为流传，只是说法也更五花八门。有说孟小姐是洞房之夜观赏风景，失足落水；有说孟小姐怀揣匕首拜堂，意图行刺国舅，反被国舅打落江中；有说孟小姐其实未死，落江的只是衣裳环佩；更有甚者，说孟小姐本是江神化身，如今借水遁去，回归本位，多次在江上显灵云云。

　　阜阳县的案子，倒是得到点官方消息。城门贴出告示，图影缉拿五名工役，罪名是当值时偷饮军酒，失火烧了军粮，跳江逃逸。据段恩俞所说，那晚船上工役远不止此数。想来其他人已经死于大火或是弓箭之下，只有这五人下落不明。三人见那图形中人，与段恩俞面目相去甚远，倒也不必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