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16、(4)

　　这少年竟然是个逃犯！郦君玉见他虽然语言艰难，却质朴有礼，而且明明昨天还在码头作苦力，实在难以相信。但无论如何，若他在自己屋中被搜出，自己必受牵连，多半还得到官府折辩。自己乔装出走，万万不能跟官府纠缠。情急之下，她低喝一声：“到床上去。”自己装作刚惊醒的样子，重新点上灯，对荣发道：“拿女装来。”

　　荣发会意，从包袱中扯出一条红绸肚兜，一件粉色纱衣。——她们主仆乔装男子，行囊中只有内衣是女子样式。——见少年仍楞在那里，不由分说，上前扯下他上衣，将肚兜胡乱系上，外面裹上纱衣，推到床上。郦君玉打散了少年的头发，在他发上插了一柄玉梳，又取出些簪环放在床边桌上。少年此时已经明白她们的意图，不再挣扎，紧闭双目，任凭荣发向他脸上脖子上乱涂脂粉。郦君玉打量了一下少年，仍然不甚满意，听听窗外，官差尚未搜到附近，更拿出眉笔来，好整以暇地给他画上两弯春山。

　　官差敲门进来时，只见前来开门的书童睡眼惺忪，里间披衣迎出的年轻公子气度高华，面带不豫，身后隐约可见纱帐后伏枕而卧的娘子。官差们四处搜索，连床下都找过了，其中一个老成点的特意拉开纱帐看了一眼，见“娘子”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红衣微露，凤目半合，面孔清秀，只是灯下脸色过分苍白，毫无血色，见有人掀帘，惊惧地把被子扯到脸上，只留下一头秀发铺在枕上，上面插着一枚金镶玉的梳子，灿然生光。他不敢多看，对面有怒色张口欲斥的主人连连道歉，退了出去。

　　待官差搜查过整间客栈，马蹄声远去，少年不理郦君玉主仆的询问，换回自己衣服，连脂粉也不及抹去，向郦君玉三拜之后，便隐没在夜色中。

　　这场意外，虽然令郦君玉主仆满腹纳闷，倒也缓和了些苏映雪死讯的冲击。

　　次日，二人又四处打探，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消息。两人商议，此时不能回昆明，只好继续前行，到大些的商埠再行查探。荣发打听道路，离此地最近的县城是奋阳县。走官道约七八十里，走山路的话可近一半。

　　主仆二人心情沉痛，一路讨论苏映雪为什么要跳江，始终不得要领。

　　离开官道的三岔路口，支着个茶水亭子。荣发眼尖，见亭子里有两个和昨夜一般打扮的官差，向郦君玉示意。两人下马进亭，只听两个官差中，稍高一点的正向主人询问，可有见过可疑人物，或是身上带伤的，衣服上有水渍的。亭子主人是个老头，连连赔笑说：“不曾见过。”又忙忙得倒水斟茶：“我这里别的也没有，请官爷喝点草茶，润润喉咙。”矮点的官差接过，一口饮下，向同伴抱怨道：“这破差事，姓名容貌身材都不知道，从事发到现在几个时辰了，只凭衣物痕迹，哪里找得到！”

　　老头赔笑搭话：“感情是出了大案？”

　　高个官差看了同伴一眼，制止他继续牢骚，板着脸向老头道：“官家的事情，是你该问的吗？这几日警醒着点，若有可疑的人物经过，务必要来报告，知道吗？”老头点头哈腰，好不容易送走了两位官差，方给郦君玉主仆奉茶。两人向他确认了那小路是通向奋阳县城，喝了茶，便上路了。

　　小路虽然比官道崎岖难走，但胜在沿途都有林木遮阴，甚为清凉。估摸着走了有一多半儿路，郦君玉见日近中天，腹中饥饿，脚上疼痛，便想下马来休息打尖儿。荣发刚把她扶下马，树后突然转出一壮汉，手持钢刀，向二人扑来。二人大惊，转头回奔，却被另一手持铁棒的精瘦男子拦住去路。拿铁棒的将二人逼在一块岩石边，拿钢刀的去马上拿了行李，解开看了看，咧嘴笑道：“今天运气还不错。”。

　　拿铁棒的喝道：“搜他们身上。”

　　郦君玉主仆大惊。眼看那壮汉刀交左手，右手探向郦君玉的衣襟，荣发突然冲上去，死死咬在那人手上。那人吃痛，振臂连甩两圈，把荣发摔在地上，一脚踏住，提起钢刀就要砍下。郦君玉赶紧高声叫道：“大王且慢。我这里尚有些细软，请大王收下。小孩子鲁莽，还请大王不要介意。”当下掏出怀中荷包，摘下腰间玉佩，又主动解下外衣，内外展示，以示自己并无保留。

　　壮汉果然放过荣发，过来捡起荷包玉佩，连外衣一并抱了，看向持棒男子。持棒人却不罢休，道：“搜他鞋底，裤脚，内衣。”

　　持刀壮汉闻言，果然再次上前。荣发一个驴打滚站起，扑过来护在郦君玉身前。眼见主仆俱要罹难，忽听嗤的一声轻响，壮汉打个趔趄，骂了句脏话。持棒人问：“怎么了？”壮汉啐了一口，道：“不知道哪里来的石子，倒崩了老子一下。”话音未落，又是嗤的一声，继以呛啷一声。这次郦君玉主仆看得清清楚楚，一块鸽卵大的石头，从自己身后的树林中飞出，正打在持刀汉子的手臂上。那汉子手一麻，钢刀落地。他尚不及反应，又是两颗石子接连飞出，一颗打在他胸前，另一颗却是打正转头去看同伴的持棒人的手腕。郦君玉见这几颗石子接连都打在穴道附近，暗道可惜，若是能正中穴道，杀伤力当可大上几倍。

　　两名强盗此时已经发现石子来自十几丈外的一棵大树之后，同声怒吼，一起扑了过去。树后接连有石子飞出，发石人似乎渐渐找到了准头，终于在两人扑到之前，打中了持刀壮汉的环跳穴。那汉子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抱腿哀嚎。持棒的强盗却已经扑到树前，树后闪出一个矮小的身影，单手在树干上一按，如弹丸般跳在空中，双脚在铁棒上一蹬一拨，身子借势，两腿夹住强盗的右臂，在空中连着两个翻滚，只听咔嚓声响，那强盗臂骨折断，滚倒在地。

　　那身影稳稳站定，露出一张花里胡哨的脸，仿佛沾上面粉之后又蹭上了锅底灰，还被汗水冲出道道痕迹，但也看得出面孔甚为稚嫩，年龄不大。他衣衫褴褛，衣袖裤腿更是烂成布条，几乎难以蔽体。他捡了地上的铁棒，向郦君玉的方向点点头，迈步走向正挣扎着站起的持刀壮汉。郦君玉主仆此刻已经认出，此人正是昨晚自己从江里救出的少年，绝地逢生，不由大喜。忽见那少年走了两步，摇晃了一下，摔倒在地，又转为大惊，同时发足奔去。郦君玉跑向那倒地的少年，荣发却扑向壮汉的方向，想抢先一步捡起地上的钢刀。她离得远，又腿短步小，才跑得几步，壮汉已经抢到刀边。眼看形势危急，那少年咬咬牙，翻身坐起，手中石子弹出，又击中壮汉的环跳穴。荣发趁机夺过钢刀，双手高举，向那汉的伤腿上狠狠砍去，霎时血花伴着惨叫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