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155、(3)

　　诸人进了侯府，家人早已惊动，纷纷往后面传报。

　　伊氏夫人得讯，带着苏娘子并众仆妇丫鬟，匆忙往后院而来。刘燕玉当时亦在婆母面前承坐，也跟着来看热闹。一行人挨挨挤挤，这个裙角绊倒了春凳，那个袖子兜住了珠帘，乱哄哄地，都挤进皇甫少华卧室中来。

　　皇甫少华倒吓了一跳，忙问何事，闻说郦相爷到了，说声“谢天谢地”，靠在枕上安排：“苏岳母，你进里面套间躲着，待我给个信号，就出来依计行事。小山，小水，你们躲哪里去了？快抬张案几到床头，再取个迎枕来衬手。”

　　因女眷过来，他房中僮仆都回避了。刘燕玉见他着急，笑吟吟道：“苏奶奶，这张小桌儿没甚重，我与你抬抬罢。”

　　一时铺排完毕。皇甫少华忙道：“郦相怕就要到了，你们快都躲开罢。”

　　伊氏哪肯离开，就带着刘燕玉等，拥着苏娘子，都躲进里面套间，屏息静气以待。正值久雨初晴，外面的门窗闼板一早已被吕忠除去，里间的却还未曾顾及，暗沉沉的仿佛薄暮，正好藏身偷窥。

　　皇甫敬与郦君玉进了府门，就跳下马来，亲自为他挽辔牵马。郦君玉连道不敢，也翻身下马，同他步行而入，越过一带红榴，几丛翠竹，沿着府中的白石路，穿过正堂，径往后院而来。段恩俞等留在仪门外，自有侯府管家接待。

　　郦君玉见不是熟悉道路，问道：“这不是小君侯的书斋呀！莫非错走了？”

　　皇甫敬躬身道：“芝田在他寝室，病重出不得房门。还请相国进内探视。”

　　郦君玉惊疑止步，道：“这却不便了。下官又非至戚，如何进得内堂？倘或惊扰内眷，岂不违礼得罪！还是请芝田出来方妥。”

　　皇甫敬忙道：“郦大人，你是小儿的老师，也是他的大媒，这个何妨？小儿若能移动，也不必如此恳请大人了。况芝田为原配守义，房中并无内眷，虽在内堂，也同外面书斋一样，大人何必顾忌？”他一面说，一面就扯着袍袖，推他入内。

　　郦君玉暗道看这光景，只怕他们果有安排。我既已到此处，若决意不肯前进，倒被他疑惑了，只好见景生情，临机行事。倘若少华也同母亲一样，借着病重就胡闹起来，休要怪我绝情绝意。

　　他打定主意，故意做个谨慎君子模样，目不斜视，随着皇甫敬由夹道穿入后房，廊下侧门，就是皇甫少华所居的卧室，早有僮仆们打着珠帘伺候。郦君玉进得门来，见深堂如殿，画栋雕梁，重门掩映，彩屏曲折，知是忠孝侯的正房。堂屋里面一个宽广房间，装饰成书斋模样，左侧堆书，右首悬剑，对面墙上红幔飘拂。郦君玉奇道：“怎么墙上悬着帐幔？”

　　皇甫敬道：“是为防护孟千金的真容。”

　　郦君玉暗暗点头，心想母亲曾经说起，果然有这等事，笑道：“小侯爷真会淘气！那上面就是孟小姐的画像吗？我前番在书斋见过，记得与云南女子容貌颇似，孟太夫人偏说不是。我如今倒要再看他一看。”说着走近挑帐观瞧，回身道：“咳，这分明与献来的面貌一样，怎么还疑心他假冒？”

　　皇甫敬应道：“大人看得像么？老夫也是这般说，但不知孟亲母为何不认。”

　　郦君玉笑了一声，道：“他是思念女儿，肝火上冲，乱了神智。那日竟然当朝指认下官，真真可笑！我怜他妇道人家，又生着病，不同他一般见识。只是流言易生难止。倘或再有风波，下官也顾不得许多，定要依法追究，以清邪谣，定朝纲。”

　　皇甫敬见他言词厉害，隐藏锋芒，似乎对今日之事已经知机，也着了惊忙，应声道：“保和公慈明刚毅，朝野知闻，谁不钦服？况朝廷早有严谕，哪个不要性命了，敢再冒犯？”

　　郦君玉微微一笑，一抬头，望见上面龙亭，又问道：“老皇亲，那是什么？”

　　皇甫敬道：“这也是小儿的玩意。他因圣上亲笔诰封的孟千金，所以结了这个龙亭供奉。”

　　郦君玉笑道：“原来是个供诰命的龙亭！小君侯也会得这般作耍得紧了。”

　　皇甫敬战战兢兢，请他回身往儿子卧室所在，心中暗自掂量：了不得，这郦明堂言词好生厉害！你看他调停朝政，处理人事，何等刚明，哪里是个女人？少停苏娘子出来认主，他一发怒，却如何是好？只怕我父子双双去府门长跪，也未必能平息此事。哎呀，如何是好，怎么得一个法儿，叫苏娘子不出来相认也倒罢了？

　　皇甫少华在房中正等得心焦，忽然金钩帘动，走进来一个如卫玠似潘安的美少年，姿容清冶，态度威严，正是他念兹在兹无时或忘的人儿。他一睹玉面，又惊又喜又悲又酸，连忙在床上支持着垂手磕头，道：“老师大人，门生不是了，门生不是了！门生不能上门侍奉，反要劳动老师来看。请恕门生不能下榻，就在床上叩头了。”

　　郦君玉走到床前搀扶，道：“小君侯，你既得恙，自睡着便了，何须多礼。”他在床边坐下，细细打量皇甫少华，见他病恹恹的，莲花消减，玉容憔悴，气色惨淡，语声低微，叹道：“小君侯，数日不见，你怎么这般清减了？似这般不作美的天公，佳期在即，倒教小君侯生起病来！”

　　皇甫少华好不容易睹见伊人之面，一双明眸，含愁带怨，只盯着他凝视。郦君玉被他看得好不自在，只得别开目光。皇甫少华方道：“老师取笑了，这岂是门生的本意？若果是原配到此，少华也不害这病了。”

　　郦君玉劝道：“小君侯不可太执著。无论有什么事故，怎可轻贱万金之体，致父母之忧？”

　　皇甫少华望着他面容，只觉泠泠欲飞，哪里肯移开目光，口中只道：“谢老师看顾。请老师看一看门生脉象如何？”挽起衣袖，伸手放在床侧迎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