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153、第十一章 凝眸执手，诉不尽、此中痴意

　　伊氏低头思量半晌，又劝道：“孩儿啊，你不过为恐中外猜疑，所以甘心独处。但你病中，一个人孤零零地，倘或夜里要汤要水，却待如何？不要说你是一个皇亲的独子，就是贫民小户的儿男，也还要加许多的爱惜。既然不要金雀亭媳妇，我拨几名仆妇来给你伴夜，如何？”

　　皇甫少华冷笑道：“母亲，又来了。孩儿不要女人服侍！”

　　伊氏啐了一声，又搜寻半晌，想出一个人来，道：“芝田呀，你这不要那不要，难道由得你独自一个病在这旷大宅院中不成？不如我叫吕忠来陪同你睡。他年纪大了，就出入内宅，也没甚妨碍的。”

　　皇甫少华闻说叫吕忠进来，方才依从。伊氏笑骂道：“真正可笑，这么个执性的冤家，不要青春妻子相陪，倒宁愿与年老家人作伴。”

　　正说着，突然轰隆隆一个响雷，仿似在头上炸开来似的。伊氏站起来，道：“我说要下雨了，这可不是来了？孩儿，你千万自家保重。我就去吩咐叫吕忠进来。”

　　皇甫敬握着儿子的手，也着实安慰一番，道：“但天放晴了，我就去郦府恳请，无论如何，总要他来见你一面。你切要放开愁闷，莫要想坏了身子。”方同伊氏等回前面去了。

　　伊氏到了自己房中，就派人去唤吕忠。

　　皇甫少华出山应举时，原留吕忠在峨眉隐居。熊浩回山后，方送他回来。因他年高功大，皇甫敬厚厚赏赐，叫他不必再听呼唤，只在家中安静养老。吕忠在皇甫府附近，另有一个小院，同儿孙居住，因夫人呼唤，连忙冒着闪电大风，赶到府中，闻说少爷病了，十分关切，领命进了内宅陪伴皇甫少华，恰逢晚膳时分，仆妇送上饭来，便劝他用些粥菜参汤。

　　皇甫少华因曾同他共历患难，十分尊敬，不好违背，强打精神，坐起来道：“吕忠，你自己也坐下吧，不必拘束主仆。”就在床上，略吃了点粥汤，又命捡些清淡软烂的给吕忠，一边同他闲话些当年出逃并在峨眉谷中的趣事。送菜的仆妇见小侯爷肯用餐讲论，十分高兴，连忙回去禀告皇甫敬夫妇。

　　天刚黄昏，墨云四合，闪电一道道撕裂长空，狂风摇动门前花木，无数绿落红凋，狼藉满地。

　　皇甫少华心中气闷，吩咐僮仆各人去睡，叫吕忠关门安置。吕忠关了门窗，依然转身到床前陪伴。皇甫少华几次催他去睡，都不肯动身。他到底年纪大了，勉强支持到将交二鼓，双眼再挣不开，靠着床沿瞌睡，忽然一下头点得狠了，猛然惊醒，慵睁双目，左右观瞧，不知身在何所。

　　皇甫少华看着，更添愁烦，一拍床沿，叫道：“吕忠，快去睡！你在这里，倒扰得我睡不宁。”

　　吕忠惊跳起来，见烛芯垂了半寸有余，一点微光奄奄将灭，连忙拿了桌上的银剪刀，将烛芯挑开，一面轻声道：“少爷，老奴去隔壁睡了。少爷若要汤水，可呼唤一声。”

　　皇甫少华打发了吕忠去睡，自己反而更觉清醒，背靠床栏，坐在红罗帐内，听着窗外风雨，看着隔帐疏灯，真个是恨满千秋，愁添万斛。

　　唉，刚要请他看病，老天又下起雨来！这潇潇飒飒的，下了半夜了。如果明朝还不放晴，却怎么去邀请他来此？真是老天也不作美，诸事不巧，莫非这番谋望，终究还是落空么？郦老师若认定了我辜负他，我如何陈说此情？

　　他转念一想：就算郦老师了知了我心意，受了我感动，又怎么了局？刘燕玉说可让母亲求姐姐做主。然而若天子不许，姐姐又有什么办法？老师当日原曾对我说过，就算他是孟小姐，朝廷也不能允许宰相归于侯府。如今想来，他这番话，自然是为我预先警告了。怎么皇上对郦相这般爱护倚重，还超过了梁、祈两位阁老？你看朝堂之上，他无论怎样气恼，一见老师，就春风满面，口口声声叫先生，安慰他时，又执手，又并肩。就说君臣相投，也没有这般亲热的。啊唷，且住！看朝廷的光景，明明是个热恋的模样，莫非与郦明堂有什么不妙的勾当么？

　　皇甫少华越想，越觉得可疑。皇上正当青春，他本是天下之主，相貌也是上乘，哪个女子不羡不爱？况他君臣相得，竟日议政，相处得久了，天子固然对郦保和恋恋不舍，郦保和也难保不对天子动心。内阁本与后宫相通。郦明堂政务繁忙时，每每宿阁。天子或自家过来，或召他入宫，都是极机密极稳便的。如今想来，只怕他二人早已相亲相爱。只为碍着是我的原配，不便公然纳入宫中，仍以君臣之名往来。

　　本来热恋中人，就容易嫉妒。而猜疑之心一旦生起，便如藤蔓一般，只自然能从身边的空气泥土中吸收养料，不必培植，便能长得旺盛蓬勃，再难拔除。皇甫少华回思往日，心如刀割，酸痛难忍：那人对我如此绝情，百般推赖，莫非是恋着朝廷？孟丽君呀孟丽君，你一个盖世聪明的女子，难道也为情所惑，为权势所迷，竟然与天子苟同，做出这样事来？我为了你，何等折磨，相思欲死，难道你对我毫无情义？你若为娶了刘燕玉，怪我薄情，我倒不怨，谁叫我当初心念不坚，娶了仇人之女入门。虽然我力持清白，未曾圆房，但总不是一夫一妻的了，难怪你寒心。我如今亦无他法，只求你过门之后，天长日久，方见我的心意。你若为此断绝于我，投向朝廷，却叫我如何活得下去？

　　皇甫少华相思难禁，嫉妒难止，这一夜煎熬心血，直弄得虚火潜腾，外寒内热，病躯益发潦倒。直到五鼓敲残，方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