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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万咒皆终55 ...

  •   “生气啊?”圣者忽地笑起来,“真是可爱。一个两个都是这副样子,做给谁看?生气有什么用,在我面前流露痛苦有什么用?我虽强大,却也没有那般强大。”
      “我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哪里能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若真能如此——”他微顿,怅惘稍纵即逝,随即便是玩笑般的语气,“让你们在一起又何妨?”
      圣者也仰头,面部轮廓逐渐清晰,极目远望,远处风云忽动,没有规律,像错乱跳跃的心。
      “你们有今日并非我的授意,而是世界原本就发展到了这里。”他矮下身,蹲在银灯身边,疯癫劲散去,清醒许多,也沉稳许多。“你的命运大部分或许是被设计的没错,可那小子不是。”
      “深渊每日诞生那么多星子,偏偏他爬了上来。云之上为遣送神山准备了多少年?那么多人都没赶上时候,偏偏他来了,神山就开了。古往今来,进山的人又何止亿万,偏偏他,遇见了你,顺利走了出去。”
      “没人让他喜欢你。一面之缘,就栽了个彻底。”圣者平静道,“不,两面,一次相遇,一次别离。没人让他期待你。”
      “他喜欢你,跟我没有关系。他选择死去,跟我也没有关系。”
      圣者抬手,银灯身体中不肯融化的碎冰便向他的掌心拔出,又跌落地面,碎成冰屑。
      “他那样想着你,哪怕死都要创造点价值给你,”圣者轻嗤,“可惜啊,账算得不是很清楚。你能活多久?你的生命几乎全部消耗在那一甲子中。”
      他悠悠地,抬手轻抚银灯那只无神的眼睛,“外表年轻,内里腐朽。你还能活多久?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还是立刻马上?与其痛苦,确实不如早点结束。”
      “你要结束吗?”
      没有人回答他。
      银灯的情绪逐渐稳定,痛苦好像过去了一个峰值,逐渐开始下落。圣者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手指突然上移,点在银灯眉心,像要按下一个开关,“还是说用另外一个办法?”
      “这般痛苦的经历要是忘记就好了,爱生忧怖,你这样喜欢他,也不过是因为你看得见云祲,记得他的好。要忘记吗?像忘记哑巴长老那样,忘记一切,就不用痛苦,一切都解脱了。”
      “然后用剩下的生命重新活,你可以回高庭,回天道身边继续心无旁骛地做你的领主。”圣者越说越觉得这个提议好,“怎么样?我可以帮你的,要试试吗?”
      银灯的心跳缓慢而有力,视力缺憾,其他感觉随带着敏捷起来,他听见地底流淌的河,也听出圣者话语中的纠葛。
      他把楼罗伽的衣物拥在怀里,双手交错时,摸到无名指细细的一圈凸起,“若要想起,可否准许?”
      圣者一愣,半晌,才收回了手指,道,“忘记是神的恩典,若要想起,也必准许。”
      可是,何必?
      “我想……带着完整的记忆离开这里,”银灯双目惺忪,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去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只要不在这儿,哪里都好。”
      “你想流浪?”圣者盘坐在地,没想到银灯会选择这样的结果,他沉默许久,难得公平地做出评价,“确实,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流浪也算一条体面的道路。”
      可若流浪去……
      就像无法行走的黑户,像无处彷徨的野鬼,成为茫茫宇宙时空中一颗随时会殒灭的星子,失去庇护,没有任何一条可以安全通行的道路,他会变得不伦不类,无家可归。
      “可是你要死了。”圣者不明白,“你都要死了,还折腾这些做什么?楼罗伽是死了没错,可是天道还在,死在这里不好吗?你还能再见他一面。”
      “不好。”银灯声音很轻,他摇摇头,“他已经哭过一次了,何必让他空欢喜。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
      “……这就是你的选择。”圣者突然没头没尾道,“不忘记,不主动死去,你甚至不哭泣。我以为你会再看一眼天道,然后和楼罗伽死在一起。”
      银灯沉默许久,才回答,“我不会自戕的。”
      “我会活下去的。”他定定地,像是在发誓,“我会活下去的。”
      圣者似乎还想挽留,“不会痛苦吗?”
      “……我有爱。”
      “呵,好啊,”圣者蓦地冷笑,他玩弄手中的珠子,随了银灯的意,“我将扣下你一颗眼睛当交易的资本,作为交换,你流浪去吧。”
      言出法行,极细的线痕从雪面下刻至地面,如结在玻璃上的霜花般在暗地里缓缓展开,冰冷的星阵广阔至极,覆盖整个神山。
      “你将被驱逐,失去庇护,你将脱离星轨,做外来者,无处可停留——”
      圣者的话语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星阵的纹路向上缠绕,攀爬包裹银灯的身躯。它们如触角,如尖刺,扎入银灯的胸膛血脉,吮吸,蚕食。
      与很久以前进入万世轮回那般,银灯的身体硬化,如易碎宝石一样裂开,每一丝啃食都分外清晰,清醒地感觉到自己在溶解坍塌。
      先是四肢,再是躯干,最后,是眼睛和心脏。银灯听不见了,他看见圣者的嘴巴在动,却无法辨清他在说什么。
      圣者目光下落,看着银灯的星核逐渐散去,突然,他变了神色,眼中透出些冷意来,蓦然开口,“你将活着,却和死了差不多。”
      此刻他的声音放轻了,像黑巫的咒术奏效,星阵突然转变了颜色,暗红一片,如凝结的血迹铺盖在积雪之下,令人毛骨悚然。
      流浪去吧……一个人流浪,永远地流浪。
      雪又开始下,银灯已经完全消失,圣者盘坐在那里许久都不曾挪动,他把银灯的眼睛放在地上滚来滚去,并不算高兴。
      展开的星阵完成使命,从边缘开始消弭,凝聚起片片银光,而那瞬间的暗红就像一闪而过的错觉,随风消散不见。阵法边缘逐渐有脚印从远处走来,圣者并未察觉。
      “你有爱?”圣者喃喃道,“有什么用?你的爱是已经失去的爱,回想起来只有苦痛的爱,早晚有一天,你会自戕的。”
      ‘他不会。’
      清风拂去肩头雪,圣者动作一滞,闷闷地,“你赢了,我一个都没猜对。”
      似有些委屈,他又说,“我怎么可能赢过你?你让他们怎么样,他们便会怎么样。”
      有指痕在圣者后背游走,它写道,‘不是我让他们如何便如何,我只是提前知晓,所以才让你猜。’
      “可我一个都没猜对。我没猜到霉长老会喜欢银灯,放弃奔赴自由的机会,没猜到楼罗伽真的能找到这里,也没猜到银灯最后的选择——我猜不对他们,我也猜不对你。”
      “我差一点就要赢了,他为什么不想死?如果是我,我一定会陪着你。”圣者皱起眉头,他想不通,“还有,你为什么这样肯定他不会自戕?”
      ‘他有一根小小的线头。’
      “线头?”圣者侧过脑袋,略微一想便反应过来,“你骗我?”
      “太狡猾了。”圣者紧紧攥着银灯的眼睛,有些愤愤,“那这样说其实是我赢了吧?他是想死的,因为那缕线头才改变主意。楼罗伽没死,所以他改变了主意。”
      “……你喜欢他。”圣者别过头,“就算没能斩尽所有石怪,他还是活了下来。”
      “我赢了,你说过只要猜对一次我就赢了。我可以给他冗长的生命,让他永远也填不满身体的大洞,让他痛苦,让他们颠沛一场,无花无果。”
      “可你总是偏爱他。”
      ‘我何曾偏爱他?楼罗伽没死这件事银灯并不知道。’它道,‘我不曾偏爱他。’
      ‘你忘记了?是你让楼罗伽变成石怪,燃烧的石心为戒环提供能量,所以银灯才被守护着保存实力,他活了下来。是你要银灯斩杀所有石怪,楼罗伽亲眼目睹过那种盛况,看见时自然毫不犹豫出手击杀。’
      ‘可他杀死自己又哪里算呢?你我都瞧见了,银灯从第一天就失去了完全斩杀的资格,成为你话中的‘反之’,楼罗伽也活了下来。’
      ‘是你偏爱他们,不是我。’
      “所以我也是这个世界的一环。”圣者怔然,回想起一切的纽环,轻声道,“我送去月金轮监视他们,支持有鳞目进入万世轮回,利用天道把银灯召回云之上,告诉霉长老通往外界的法子……可我是为了和你的赌约才——”
      他突然抬头,认真地朝着虚无发问,“你和我的赌约,也是世界的一环?”
      没有回应,圣者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你还在吗?”
      ‘我不知道。’它写道,‘世界在很久以前就存在了,但我们的赌约刚刚才算降生,可是毋庸置疑,我们确实参与其中。’
      “你方才在想什么?走神了。”圣者有些不满,也有些好奇。
      雪簇簇地,恍惚中,圣者好似听见一声轻笑,然后他的脊背上有文字出现,‘楼罗伽,他发芽了。’
      “……这么快?”圣者微怔,随即脸色又沉下来,“也不算稀奇,楼罗伽那样的祸害,就算没有土,在石头里也会生根的。”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捏着银灯的眼睛重新开口,喃喃地,问自己,也问背后之人,“他们会在一起多久?”
      就算没死,又能在一起多久?一个活得太久,寿数将尽,一个活不太久,苟延残喘。徒增痛苦罢了。
      ‘不知道。’它写出答案,顿了一下,又道,‘没关系,你忘记了吗?银灯曾说过的。’
      “没忘。”
      圣者知道,银灯从不在意时间。
      就像转换日那一天,有人用一生的自由做交换,要他给银灯选择的权利,圣者问银灯,“你要什么?”
      是要维持这个世界发展,满足于你一切的遭遇和获得;还是不甘命运,奋起推翻,让这局棋彻底消散,重新开始?
      “我不选。”
      银灯的声音清脆响亮,没有任何犹豫与斟酌,他几乎是本能地,“我不要这个权利,请把自由还给他。”
      那天‘它’也在,圣者难得有些耐心,没有甩脸子,而是饶有兴趣地挑眉,“你知道他是谁?”
      银灯摇头,“世上肯为我做此事的唯有两人,但不论是谁,都对我无比重要,我不要这个权利。”
      他抬起头,直视圣者,眼神像他的力量一样坚定而明亮,“我到这里来,就是任由摆布的。”
      圣者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不肯接受别人好意的也并不陌生,但少有这般骄傲的,他不由得想搓搓银灯的锐气,尤其是在‘它’欣赏银灯的前提下。
      他端坐上方,居高临下,几乎是施舍地,“好啊,那就将你那星星的生命与力量压缩成六十年,若你聚变成功,我就许你一个愿望。”
      银灯沉默一瞬,“我可以先许吗?若成功,您便履行,若失败……我已然死去,就当我从未说过。”
      圣者原本想说不行,但‘它’的手掌轻轻落在圣者肩头,他便不怎么情愿道,“可以,但不能太离谱。”
      银灯抬头,捕捉到‘它’的方向,“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以防万一,如果可以,我想用这一甲子换那数十载的人世游。”
      ‘他要用他压缩的所有生命换那场万世轮回,他疯了吗?’
      圣者眉头微皱,“愿都许向未来,你怎么还往回走?”
      “对我而言是回忆,但对此时此地的楼罗伽而言,是久而久远的未来。”
      ‘它’明白了银灯的意思,‘过去与未来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是怕蝴蝶有翅膀,让彼此错过,所以在另一方的未来许下万世轮回,用全部生命换一场盛大而虚假的相遇。’
      “呵,”圣者笑了,“那你确实是个疯子啊。”
      “我的生命如流星,生在云之上的时间不曾吝啬于天道,但与他不过须臾,万世轮回里虽然不算圆满,但东拼西凑,加起来也算寥寥一生,并无遗憾了。”
      ‘你想和他在一起多久?’
      银灯抿唇而笑,“能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
      答案很明显了。
      他们能在一起多久?
      能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
      圣者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最后,补救似的,他问道,“那……银灯哭了吗?在楼罗伽发芽之前,他痛苦吗?”
      “痛苦的。”它的声音缥缈,蓦然降至圣者耳边。
      他痛苦的,也哭过了,但没关系,痛苦和泪水已是过去,他们再次相遇了。
      这一次,他们将拥有自由,他们将成为彼此唯一的环卫星,哪怕支离破碎化作尘埃,也没人能将他们彻底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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