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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万咒皆终54 ...

  •   “天道,我们到哪里找他?”
      “……到能找到他的地方。”
      错乱,迷幻,虚妄,荒诞,没有道理可寻,亦没有逻辑可言。
      在万世轮回中来回的感觉就像躺在大海中央的一艘小船上做梦,起起伏伏,感官和头脑一同混沌。
      那些彼此差异的世界就像倾泻染缸中的无数颜色,色彩斑斓,彼此之间又从不交杂。
      身处局中恍然不觉,大梦惊醒才道是非参差,妄语虚言。
      一甲子尽了,千花裹冰,石龙消匿,银灯以为自己会死,化作风,化作雪,洋洋洒洒,却没想到他的意识再度清醒了。
      他被塞在一个逼仄的容器中,身体各处都没有知觉,像消失了一般。只有眼睛能看见,耳朵能听见。
      他瞧见漫天风雪,千峰林立,一个灰色身影在狭窄错落的山路上蹒跚。他始终飘离在那个身影上方,像一只监视的眼。就那样望着,恍惚中,银灯觉得那人似乎已经走了好多年。
      看不见星光,那人已经不再健壮,这条路不是通往神山的朝圣路,而是奔赴死亡的黄泉路。
      银灯想,这个人命不久矣,应是主动来寻死的。
      一次又一次,银灯看着他在神山打转、跌落,每次摔下谷底,之前走的路途都不算,要重新从头开始。银灯以为他会死掉,但每一次他都能重新爬上来。
      不记得他爬了多久,银灯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一遍一遍重来,并不疑惑他为什么不曾死去,也不曾想过自己为什么要看他。
      直到有一天,不知过了多久的一天,好似终于到了尽头。又一次,那人在同样的地方踩空,从高高的廊桥滚落雪坡。
      银灯习以为常,可等了许久,他都没再爬起来。
      身体带着他靠近了,银灯一眼便瞧见白色山坳中的污渍——那个倒地的人。
      衣衫褴褛,外露的皮肤结霜,一双腿脚已经废了。他躺在雪地里,胸膛没有起伏,茫无目的的瞳孔涣散,已是将死之兆。
      银灯心中毫无波澜,死在神山并不稀奇,这里到处都是枯骨星骸,早已经筑成地基。
      突然,无数黑点从那人身体中浮现,像一群虫子般涌动移走,银灯心中一跳,升起异样的感觉。还未细想,那些黑色便猝然跃金,肉眼可见地,那些颗粒游走过的腿脚皮肤都开始修复还原,连同他的生命之火也灼灼回燃。
      银灯怔忪地盯着那些黑色,混沌的大脑开始运转,一些画面突兀出现,他想起那原是他的星咒符文,他给了楼罗伽保命的星咒符文。
      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银灯心中波动,思绪翻涌,为什么会在这里?
      终于,有什么从银灯的身体外抽离,他像沙子逃离漏斗,不受拘束地降落,堆积在褴褛的衣袍边。
      往日记忆可寻,清醒时分才发现这人竟是这般熟悉。怎么就想不起来呢?分明看了这样久,怎么就没有认出来呢?
      神山分明已经封闭,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会出现在这里?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良久,他委下身子,伸出手小心翼翼拨动楼罗伽的发丝,浅声细语,“……你怎么……会在这儿?”
      楼罗伽气若游丝,许久都没有反应。他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向银灯的方向,放在胸膛的手掌不自然地攥紧了,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呼出的一点热气让雪融化,“……圣…圣……”
      银灯感受到楼罗伽胸膛下与他同出一辙的力量波动,不由得怔在那里。
      ……傻瓜。
      楼罗伽直直盯着银灯的方向,在他的瞳孔中,一点迷幻的蓝色越来越近,径直穿过银灯的身躯,落在楼罗伽紧攥的手背上,轻轻翕动它的翅膀。
      竟是一只蝴蝶,翩然而至。
      楼罗伽积攒所有了力气,艰难地发出声音,依然是断断续续。
      “……圣……圣…者……求你……求你……”
      银灯望着那抹靓丽的蓝,细碎的鳞粉浸入身体,他的意识越发清醒。
      楼罗伽看不见他。他死了,已是游魂,禁锢他的不是别的什么,正是这抹蓝,是这只不该出现的蝴蝶。
      除了圣者,谁还能让这般脆弱的生命在神山存活?银灯心中出现不祥的预感,他想拍掉那只蝴蝶,刚一抬手,耳边便铮然嗡鸣,雪顿时停了。
      不是那种停止降雪后还有细小尾巴飘零的渐削,而是骤然变换。头顶的云变成高悬的日,空中尚未落地的雪花一下子消失不见,像舞台剧转换场景般彻底而诡异。
      银灯的手顿在那里,一下也动不了了。
      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像风涌入山坳。辨不清音色,却能让人察觉到他的愉悦,他说,“求我?求什么?”
      楼罗伽的状态也好转,刚才还气都喘不匀,现在却连身上的霜雪都开始散去。
      他躺在雪地里,良久,又虚弱地爬起,踉跄跪下,在那里缓缓低头,叩首,虔敬到了极致。
      “救救他。”
      楼罗伽把自己埋进雪地里,祈求圣者的垂怜,让他发出芽来。
      “求你——求您,救救他,求您,放过他。”
      圣者降临在山麓,面目不清,他缓慢地沉吟考虑,当楼罗伽满怀期望地握紧手掌时,却恶趣味地给了否定的答案,“不行。”
      “放了他,谁来填补世界的缺口?谁来维护世界的平衡?”圣者不急不缓地细数他充分的理由,“他是灯,灯若不让他亮,那就不是灯。他的力量来自世界,也要归还于世界。”
      “那正是他出生的意义,他从出生起就注定要走这条路。”
      楼罗伽却不曾抬头,依然深埋,重复着他的愿求,“求您,放过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您……”
      “呵——”圣者轻慢地笑,“做什么都可以?你能做什么?”
      楼罗伽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的脊背,如刀锋。
      “你拿什么和他比?他可以驱散黑暗,唯有他的到来才能使云之上进一步发展。他是初升朝阳,你是强弩之末,我没道理会做错这样简单的选择题,而且——”
      “不是早就见过了吗?从过去到如今这么多年,你未曾有一刻放弃试探,可过去怎么能扭转?正是过去造就了现在,过去无法扭转。”
      别求他……银灯跪坐在楼罗伽身边,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在心里焦急呼喊,别求他——
      圣者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银灯,嘴角勾起,“不过,若你决意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我没办法让他回来,但我可以让你过去。”
      “不能让他脱离平衡枢纽之位,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恩典,让你每日都能见到他,如何?”
      他俯下身子,与抬头的楼罗伽对视,他知晓,楼罗伽已经走到了道路尽头,必定会心动。
      “作为代价,你将分裂成两万一千九百份。”圣者抬起楼罗伽的下巴,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摆出交易的条码,“你每日见他一次,他每日杀你一次,若一甲子后,他斩尽两万一千九百,一只不落,他就能活,反之——”
      “你想到了吧,想起自己的模样了吗?”他的手像烙红的铁,钳制时,皮肤相触的地方甚至开始脱落,但楼罗伽却怪异地柔和了眉眼。
      “原来是我,那是我的心。”
      圣者极为满意楼罗伽的反应,他轻快地笑出两声,意味不明道,“好孩子。”
      话音刚落,楼罗伽的身体猛然狰狞着膨胀,衣物被撑破,它不断巨大的身躯穿过银灯,红色心脏被石头一样坚硬的外壳层层包裹,脊背生出脊刺,臂膀躯干向外延伸出六只滑翔翼一般的翅膀,虬起的尾巴如山脉绵延,阴影铺天盖地,愤怒的吼叫震彻整个神山。
      最后,呈蜂窝状溶解消失在空气中。
      “惊喜吗?是不是有趣极了?”圣者歪着头看银灯,窥视他的反应,“他会本能地攻击每一个人,像深渊那些只剩骨头的黑泥鳅一样。”
      “我准许他见到你,我给他在死亡时才有的一瞬间清醒,足够他看清你。你在那里活60年,他也会。”
      银灯怔忡地望着,大脑一片空白,他好像第一次看见石怪似的,整个身躯都恐惧地逼向透明,像春日河岸纤薄的冰推,快要破碎。
      “要将炭燃起,然后才能活下去。”圣者语调轻快,“多有趣。他每日都会重生,每日都会见到你,每日都要被你杀死。”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是这样?
      银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握过无数次红色石心的手掌此刻疼痛欲裂,连同他的心脏也收缩成坚硬的一团,向下坠着,要钻破身体,要从里面掉出来。
      他蜷在地上,皮肤擦过颗粒状的尖锐雪地,窒息般绷紧着身体,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残破的哀鸣,悲痛欲绝。
      谁说神明一样强大的存在必定普爱众人?他们的怒与罚只看心情,并没有什么其他因素左右。他们将没有罪恶感与道德观,因为蝼蚁和人从不在一个标准上。
      而这一点,银灯在第一次见到圣者时就想明白了。
      他攥着楼罗伽残破的衣物,蓦地抓起手边的东西掷向圣光,眼神如利剑,随即跟着抛物线暴起,扑过去时手中持着冰棱,此刻说不愤怒,是假的。
      圣者抬手接住被当做石块扔过来的东西,在手心张开,看见它浑圆的表面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着,形成一个保护层。
      他一动不动,任由银灯直接穿过自己,冰棱和银灯一同碰裂在地面,碎片割破银灯的手掌,又飞溅出去,钉子一样残留在体内,灵魂之体竟也浸出丝丝血色。
      没能伤到圣者分毫,银灯却顿时萎靡下来,无力地倒在地上。
      圣者没有分神看银灯如何,对银灯的冒犯行为也不曾生气。他背对着银灯,低头用手指轻轻一拨,手中那东西旋转的外层顿时卡住,没了青金的外壳,那枚珠子更加明亮莹润。
      圣者轻哂,庚金之声嗡然而起,月金轮由小及大,乖巧地停滞在空中。他随意抬手一挥,坚硬锐利的月金轮顿时化作松软积雪,噗噗落地。
      他捏着那珠子轻转,银灯的左眼便立刻陷入虚无,什么也瞧不见了。
      那是楼罗伽小心翼翼护了许多年的东西,是银灯被夺走的眼睛。
      到如今还能做什么?银灯颓然躺在地上,瞎了一只眼也没能激起他半点反应,他知道蚍蜉撼树的道理,可他心中有怨气,盘旋不去。
      六十年,六十年啊,他整整杀了楼罗伽两万多次,每一次毫不犹豫地出手斩杀,剖腹挖心。
      每日杀一次,楼罗伽该有多痛?他该有多难过?
      他都要死了,圣者却告诉他,他这六十年都躺在楼罗伽的血肉里,以骨为柴,以心为火。让他此刻才知晓,一切都无可挽回。
      杀人,诛心。
      他也曾送云祲远去,可纵有离别,却知道终会再见,虽然难过,却还有良药可医,那不过是暂时的痛苦。
      ——全不似今日。
      这般难捱。
      银灯瞳孔溃散,没有定点,心中悲怆,却流不出泪来。他没有想哭的欲望,只是有些混沌迟缓地望着天空,连呼吸都乏力,好疼,真的好疼。浑身上下,心肝脾肺,好像哪里都在疼,又不知道哪里疼。
      ……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世界,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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