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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世 ...

  •   02
      陆危离看过秦罗的很多种笑,司书逼她练功时耍赖皮的笑,她第一次见他时懵逼的傻笑,却没见过她真正开颜笑过。
      也许每个人都有他的难处,即便天性活泼如秦罗,要她在囚笼放歌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下这位刚被放出五指山的主正趴在桌上一碗接一碗的给自己斟酒。她的手已经很抖了,抖到坛里酒几乎是被泼到碗里的,黑黢黢的泛着经年油垢的桌上,正汪着大片大片的被泼出来的酒。
      秦罗对此丝毫不在意,她甚至用空着的右手,拿筷子敲着桌,唱起了不成调的“欲买桂花同载酒”。
      店里的老板早已吓呆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三更半夜跑到他的摊子上,一口气就叫光了他店里所有的酒,连碗下酒的牛肉都不要,就这样一个人喝,喝到现在,像个疯子。陆危离想,他也没见过。
      但他似乎愿意陪这个小姑娘发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她现在做的事和他的处世风格有了微妙的相似。他想,所以他做了,一直以来他都是靠自己的本能活着。这是件有意思的事情,通过本能去判断往往意外的准确——他能轻而易举的看穿一个人,谎言在他面前不起作用。而本能告诉他那些人该死,于是他杀了他们。闭上眼,他似乎又看到那些人临死前的哀嚎翻滚的样子,他们长的各不相同,但死前的样子都像屠宰场里满身是血且犹在挣扎的猪。
      你们该死,他在心里说道,于是那些哀哀的身影登时在他脑海里消撒了。
      那厢,秦罗似乎已厌了唱歌,开始和酒喝高的人一样,大着舌头说起胡话:
      “所以说,酒是个好东西,一醉——消愁……也能,一醉——忘忧。有的人哇,他们就是酒罐子里泡的!不喝酒……写文章,嘿嘿嘿……喂,你见过吗……”没等到陆危离的回答,她的声音又渐渐弱了下去,似乎被醉倒了。
      他没忍住出手夺过她手里的酒:“你已经喝的够多了。”酒多误事,记忆对他如此说。
      秦罗似乎已经意识很迟钝了,一时没有理解他在说什么,吃吃的笑了起来,她微微仰起头,丢了个媚眼:“大爷来嘛——”好似青楼殷勤邀你的姑娘。
      “……”是我陆危离拿不动刀了,还是秦罗你飘了。够了,果然不该信她的鬼话跑到镇上来喝什么“庆祝解放自由酒”。陆危离头疼的想。他本不该有这种情绪,因为在他头疼前,会令他头疼的人已经不会再令他头疼。如果不是秦罗拦着,现在他已逼出那老头的来意,然后他会送他上路。
      下次还是换他来,陆危离看着整个人复又趴在桌上的秦罗,心里复杂的记上了一笔。

      被狼惦念许久的人,终归是来了。
      覃大爷走在顾镇熟悉的石板道上,迎着风打了好几个喷嚏。
      怀中的银钞少了好些,许是昨夜被风吹去了不少,但仍够儿子去城里开间铺子。脑海里构想了千百遍的梦又不安分的蠕动了,也许还能把店做大,做的好大好大,到时候就盘下城里最贵的一处地做宅院,他就坐在高堂上,听底下人高喊老太爷吉祥。他那张沟壑分明的脸上不禁挤出了一点微笑,因为此刻的钱已完全属于他,他怎么想都不为过。
      但他并没有去想昨夜在城隍庙外经历了什么,他不想也不愿去想。重回顾镇给他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也使他的大脑变得懒散。人总是这样潜意识里回避着未知,因为他们不敢承受知道真相后的风险,对覃大爷这样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他们碌碌的生活在诞生伊始就被人为安排好的世界里,听着让他们顺心悦耳的话,最大的烦恼是今日的青菜要一块二毛八,最大的新闻是隔壁老王又去给谁带了绿帽;大院里那个张公子喜欢上了男人;谁谁谁家的闺女天天不肯出门总是摆弄着破书要去当状元,笑话。前线的硝烟战火,朝廷的税收变动,这些离他们似乎都很遥远了。他们活着时,是在梦一样的桃源村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成亲生子老来坐堂安享晚年,和他们几百年前的人一样。永远都不知变动,自然也永远无从触及他们听到的言语下的真相。
      只有那些不安分的人才会。
      “不安分的”陆危离静静地坐着,坐得笔直,普通的长条凳居然被他坐出一股不平凡的味道来。秦罗曾开玩笑的说他和雪原上的狼很像,这种动物能忍着饥饿跋涉好几天去追踪它的猎物。然后在猎物精疲力尽的时候用最少的力气给予终结。
      久到令人生畏的耐心和高效快速的致命一击,秦罗最后总结道,我绝不想和这样的人成为对手,太可怕了。
      前一晚他们就研究过了,这里是顾镇的主干道,那些蛛网般的小路籍此延伸。小酒馆在顾镇的入口不远处。想堵一个人,再容易不过了。

      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双。沉浸在梦里的覃大爷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这让他在堪堪撞到那人前才收住脚。他觉得他好像闻到了少年身上一股淡淡的腥甜的味道。虽然那味道在酒味下已经冲的很淡了。
      一个奇怪的人。他把面前的人划归成在大清早遇见昨夜喝的烂醉的小混混在索酒钱,于是他提起精神,依着自己七十的年纪斥到:“我没多的钱给你买酒,去!”
      稀奇的很,那少年没有动。
      这是件怪事,这镇上会拦着他“无事不晓”覃大爷的人本就不多。
      年轻的更是没有。
      这是个怪人。
      他不耐烦的抬头去瞪这个“怪人”,想要用眼神去呵退他。
      江湖套路里,穿的好看的男主角长相也必不会差。即便是逆着光,覃大爷也看清了这个“怪人”的样貌。好俊俏的少年!好冷的少年!比羊脂玉还白,比云杉更身姿挺拔。这是一个让闺房少女愿意芳心暗许的人儿,比话本里的神仙还眉目清秀,却也比话本里的神仙还不近人情。
      因为被那样一双眼不带感情的注视着,是人都会觉得心慌。
      陆危离盯着眼前这个比他矮上一头的老头子。他虾米样弓着身,黄色的褂已经褶成一团,皮贴着骨的腿在裤管下微微打颤,但他仍提着一副年长者的模样对他怒目而视。
      看起来和他见过的那些普通老头没什么不一样。
      但是他的阅历也告诉他,不能轻视每个“普通人”。尤其他可能与方天明有关系,他需要小心且谨慎的对待。
      是直接出手?还是……?还没等他思考完这个问题,一条胳膊已软软地搭上了他的肩。还带着扑面而来的酒气。
      是秦罗。
      “我……我二哥,”活脱脱一个酒鬼的样子,她说的“二哥”应该是指自己,陆危离想,她又想干什么?他左手暗中运力,想要推开她,没想到少女脚步虽虚浮,下盘却意外的稳。似乎有戏,那他最好先配合她一下。他收起了小动作,安静的等待她下一步暗示。
      “这,这里,”她勉力提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不太好!”陆:“???”
      “老头头头你……走你!”秦罗指着覃大爷,费力说完。话音落,她头猛地一坠,整个人都挂在陆危离的身上,似乎是醉倒了。
      突然得了台阶的覃大爷,神情嫌弃地瞅了他俩一眼,呸的一声,忙不迭的走了。
      “别追,”秦罗突然睁眼,伏在陆危离肩头说道。陆危离转头看去,见她眼里有光,便知她方才又是即兴作的一场戏。他正要问下文,秦罗却拽了拽他的袖子暗示看地面,眼一闭,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听声音当真是又狠又疼。
      “……”
      果然还是承不住那么多的酒吗?陆危离看着趴在地上的红衣少女,眼神有些复杂。他拾起那包的厚实的方砖样的布包,轻轻揭开一边。果不其然,里面藏的是昨晚他们在城隍庙见的一地的银钞。感情她刚刚凑过来是为了干这个,也不知道这些末入流的把戏是她从哪里学的,司书和弄画,应该不会教她这些。
      不入流,却很有用。就像他杀敌的招式。
      他这样想着,长腿一跨,却是迈过了地上的秦罗,从布包里抽了两张钱递给店老板:“方才那老人,家住何方?这个,”他指了指手里的包:“是方才他落下的,我去送还他。”
      店老板被惊的目瞪口呆,他方才见这少年从布包里抽钱付账,现在却一本正经的告诉他这是别人丢的。今天受的刺激难道还不够多吗,他想,但仍指出了方向:
      “一直走,看到有棵大柳树的桥就穿过它,问那里人打听八叉巷,进巷子左手起第五家——‘无事不晓’覃晓云覃大爷就是了。”
      “那么,多谢。”无视店家送瘟神样的目光,陆危离转身将不省人事的秦罗捞起来,一个漂亮的鹤起,他跃上高墙,消失在店家的眼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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