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荒唐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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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夜，好冷的夜。远风里传来枝叶凄凄的摩挲声，那会是鬼的声音吗？
黄衣人独行在山路上，他已经年逾七十了，如果可以，他正该在自己的家里抱着孙儿享受儿女的侍奉。但他不能。今早有一封信被送到他屋外，里面夹带的银钞的数量是他这辈子也没见过的。
信上要他去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并不至使他陌生，他在此地七十余年，顾镇南北的都知道他覃大爷覃晓云绰号无事不晓。而被称为大爷的人，自然也有几分过人的勇气。
为了一个构筑在金钱里的荒唐梦，这位覃大爷瞒着自家小辈来这里。
顾镇，三山外，城隍庙。
在无数小说里，城隍庙是逃亡人与江湖是非的聚集地，是书生遇见花狸狐媚的地方，你能在此听到香艳的美梦，也能听到埋在地下的谁家的辛密。但此夜，城隍庙仅仅是一座普通的城隍庙，因为疏于管理而显出一点破败的颓唐样。
风卷过地上枯叶，牵扯着半掩的庙门吱吱呀呀，听起来不堪负重。覃大爷看着惨淡的月光，心里莫名的闪过一丝慌乱。
今夜是中元。
偏偏又是不静的夜最让人心思易乱，风声呼呼，远处不知名兽似有似无的哀哀嚎叫……这一切的一切，在只有一个人独处的情况下愈发可怖起来。
这里有什么是一笔可供小户人家吃喝三十年的钱来换的？漫长的岁月给了他一笔客观的财富——他的阅历，他忽然嗅到了一丝不祥的味道，但这井底的阅历也限制了他继续向下的思考的能力。于是他把这一切荒唐的想象成鬼神，他突然忆起小时候家里老人说给他听的买命财的故事来了，故事里，贪心的路人捡走了鬼魂放在路边的财物，作为交换，他的命被鬼取走。
没有来的一阵慌乱，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了。之前还被他妥帖的藏在内衣兜里的银钞，现在也已经被他手忙脚乱的翻出来。
他似乎想要确认那是不是鬼的纸钱，却一不留神，将成捆的钱“啪”落在地上，散了扎着它们的纸封子。于是风忙不迭吹过，凄凄冷冷的月光下，那些银钞闪着好似棺材铺里银铝纸般的光芒。
“！！！！”眼看银钞被卷走，覃大爷顾不得害怕，急急伸出手去捞。许是太过慌张，他被地砖绊了一跤，哐的一声扑在了地上。于是这样的巧合，让他在爬起来时瞥见了被他慌乱里，忽略的风景……
“! ! !……这!……”余下的话被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无言的惊叹。覃大爷浑浊的眼看去，是城隍庙所在山之后的碧澜江上，点点灯火。
三山脚下的顾镇居民习惯在中元那天点灯，而那些错落在镇内的河道又连通着碧澜江，于是有传言说，在这天归来的亡者会乘着这些小灯船回到冥间而不至于迷路。这天，碧澜江上终年不化的雾也会散开。大家都说，碧澜江连的是黄泉，雾是它的门，打开门是为了让那些不存于世的人重新回来。
请想象两匹用最纯正的黑织成的绸缎吧，一条在天上，缀以亿万记的碎星光，一条在地面流淌，漂浮着明明灭灭的灯火。
是星星坠入了凡河？还是凡河上的灯变成了星星？又或者这点点光斑不是星星也不是河灯，而是传言里，那些一年返乡一次的亡灵？
它们顺着同一的方向东去，飘到天的尽头，飘到了孤山的脚下。
于是这个机遇巧合下来到城隍庙的覃晓云有幸得以在高处透过那层层密林看到这一切，那座神秘的孤山与楼。山是好怪的山!端端正正卡在江与海口的中间，于是灯火群为它让路，好似群星拱月。楼亦是好怪的楼!如果不是尽眼力且运气足够好，江上的灯点亮了楼的轮廓，楼顶又那点珠似的白光吸引了视线。这几乎贴山建的楼绝少会被注意到。
……楼？山？
哪里来的楼？哪里来的山？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顾镇附近哪有什么在江里的山和楼？那里的又是什么东西？他出现幻觉了吗？还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初见的震撼潮波褪去，一旁伺机而动的恐惧终于吞噬了这个可怜人最后的一丝理智，紧绷已久神经发出一声背鸣，宣告投降。
于是他腿一软，眼一黑，软软的跪倒在地上。
这时，他身前的灌木丛里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名红衣少女轻巧的钻了出来。
她披着一件玉红色锦衣，手里还捏着一根奇奇怪怪的香。香的一段兀自冒着白烟，这看起来与江湖小说里常见的蒙汗药有些类似，覃大爷的突然晕厥，看来还和这个女孩子手里的迷香有关。这个神秘出现的少女轻轻捻灭香，小心翼翼的踏出树丛，踏在有些松动的地砖上，竟然毫无声息，轻盈的让人想到那些在月下跳舞的妖精。下一秒，这个好看的妖精毫不客气的把伏地的老人踢了个翻面，在确定了眼前这人已经彻底不省人事后，她这才转身，对着她方才藏身的树丛，眉眼笑的古怪：
“好了，你可以把刀收起来了。”
树后人却未现身。“那……，他人呢？”好动听的话语！情人间最甜蜜的絮语不过如此，声音主人却带着凌迟般的残忍。未见人，先闻声。声如此，人更何如。
秦罗叹了口气，心想果然还是你小子深谙江湖套路，出场都自带反派气息。
她顺势踩住一张欲飞的银钞，小心翼翼的捡起来包住手里的余香，又妥帖的收入怀中，语气略直白：“就地上这一个，没别人了。”所以收起你那都能外冒的杀气罢，大爷我怕。
“顺便我姓秦单一个罗锦的罗字，不叫‘这’，也不叫‘那’。人家是有姓名的，陆大公子。”那声“陆大公子”她似乎唤的咬牙切齿，似是对此很有意见。
于是树后的声音消失了，杀气也消失了。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有些固执的响起：“人不在这。”。
“我也知道他没来啊！隔十丈远我就知道了。你该不是哪里写错了？”红衣少女更愁了，她比谁都清楚这位爷的脾性。她并不希望老人被那个一言不合就见血的小疯子迁罪。无用事上烦神，不是她的风格。何况这个人来的突然，纵使是她，也一时难以判断是敌是友。
她现在只想知道，本该在此约战的人，去哪儿了。而地上的人，最好不要被关注到，她不想学江湖里的前辈，玩什么毁尸灭迹城隍庙特别版。
树后的人却在此时出来了。
根据江湖一贯套路，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出场的，不是隐士高人，就是武林大美人。嘛，虽然这位陆大公子，是个男的，脾气还不怎么好的那种。不过不妨碍秦罗月下看美人的心态。
她甚至轻佻的不怕死的打了个呼哨:“唷，危离哥哥呀～给爷笑一个如何？”
“七又十五，孤山庙北。冢中故人，月下剑来。”自动忽略了秦罗的那声玩笑，名唤作陆危离的少年开口说到道：“信是我写的，鹰也是你藏珠楼的信鹰。这已是确认无疑的。”
“不错。三月前我已瞒过司书弄画派小葡萄前往京堂口，按你所说，和你约战的方天明正好与京堂口堂总管是拜把子，信必然会送到他手上。”
“小葡萄”的是秦罗的心爱的一只信鹰，因为眼睛像葡萄才被扣了这么个对鹰来说有些不合宜的名字。也算是符合秦罗的一贯趣味。
“我早已算准今日碧澜江水位将低于往常，藏珠楼所在孤山原为三山一脉，虽为江水淹没，但仍有一条暗道可以抵达江岸，便是这城隍庙所在山。也恰好是你与约战之地。”
“届时就算他们邀外援助阵，我们自城隍庙后侧上山。我方在暗，他们在明。这一缕幽魂散本为此特意准备。我们只需三分之一柱左右，便可把对方全部控制住。到时再将方天明单独弄醒，与你一对一决战。反正这散除了药人也没什么危害，真真是安全保险又不落人口舌的妙计。”
“可如今，他们一个人也没来。”
“我设好的天衣无缝之局啊！就这么被放鸽子了吗！？说好的江湖道义呢！！！”
正如一个小说都需要在结尾处进行感情深华，秦罗也深谙此道，只见她越说越激动，结尾处几乎是鬼哭狼嚎起来，仿佛她才是最大受害者。只是她一边怒斥一边悄悄观察陆危离脸色的样子出卖了她在做戏。
不过很好，陆危离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或者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听了秦罗说的每一个字，同时对照回顾了前三个月来的点点滴滴，一切都很正常，问题可能并不出在他们俩。于是本该成为话题的覃大爷成功的被忽略掉了。
果然关节时刻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比较管用，大大们诚不欺我也。她得意的想到，平日的小说果然没白看。
“但还是无法解释这个人。”陆危离的目光又落在昏迷不醒的覃大爷身上，方天明的失踪已带来太多不确定因素。是不是有人发现了什么？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有些呼吸困难，他想，他是否需要先除掉一个这样的因素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感。
“小说需要意外，有种人叫无关人等跑龙套。”秦罗脸上写满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
“但是凡是必有动机，”注意到陆危离嫌弃的眼神，秦罗高深莫测的笑了起来：“虽然我只烧了一点，不过相信我，一缕幽魂散的功效可以持续到鸡鸣前。”
“所以今夜既没有看到激动人心的江湖决斗大戏，我也没有可以客串下毒的魔教妖女的戏份。而地上这个平白无故冒出来的老大爷，他一无行囊在身二衣衫整洁鞋少泥，想来他是从山下镇上来到这里的。等他醒来，我想他大概会往家赶吧？
那么不出意外我们会在早市热闹起来前看到这个匆匆忙忙的身影。到那时，我们就能跟上去，摸到他的家。至于这位老大爷为什么会在这里，想必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眼下，我建议立刻下山找一家还没歇店的酒家，来庆祝我好不容易成功离家出走的大胜利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荒唐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