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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   第二天大早,陈个坐上了回县城的小汽车,小地方没什么讲究,掏钱就是了。

      鼻子塞得难受,脸也发烫,他的早餐还没在胃里暖热乎,就一并裹着昨夜的酸水吐了出来,胃里一阵阵痉挛着,思考这么痛苦的事情再也不要经历,回去当个泥匠瓦匠或者混混头子也挺好,一辈子别出来。

      陈个略微呆滞地笑了笑。

      窗外的景色又更换一轮,蛮荒之地雪化得都特别慢,像是要堆积在漫山遍岭,压死一切生气般,一点美感都没有。

      其实走到这里,陈个已经习惯了郁结在喉的感觉,轻轻吐气,也没有针扎的愧疚感,越往回走,越踏实,如同摔了一跤就此躺进泥地般踏实。

      他刻意避开想某人在干什么,聚精会神地担心陈家逸,想他十二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走出去,兜兜转转又病倒在寒门,真是人间大悲之事。

      十二年,机器运作起来也会年久失修,可陈家逸不会,全家都把他安全密封起来,朝里面倒各种能出人头地的书籍。

      几乎所有见过陈家逸的人,都会异口同声说他是个书呆子,除了念书什么都不懂,不会说话不会做表情,就连背书都不张口,常年摆着“我是机器莫得感情”的脸,连拿板儿砖拍亲弟弟脑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连旧病复发躺病床上,床头柜都是一摞摞挤满笔记的书。

      就是这样一个人,高考出完成绩,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带着他那些书,一个深夜,跑到村子里最高的山头,坐在河流发源地,一张一张撕那些书本试卷,第二天顺着上流漂下来,冲得整个村子都是。

      陈个找到他时,他正聚精会神看山外的日出,眺望破晓时广袤的平原山野,他脸上带着笑,也挂着泪,看见陈个就冲到他面前,拳头在陈个呆愣的脸前周旋半晌,最后抬起食指,轻轻在弟弟鼻尖刮了刮,那是陈个第一次觉得,他哥是个正常人。

      也就是从那时起,陈个才懂了陈家逸的心气,他们揣着同样的念头,实施方法却是两个极端,一个铆足了劲儿横冲直撞,一个憋足了气蛰伏十二年,都出去了,也一个一个回来了。

      陈家逸走时全村人欢送,他留下的背影十分决绝,似乎什么都没有带走,也似乎再不会和这个村子有任何交集。

      可是,他又回来了。

      这一来,还走得出去吗?

      不仅泯灭了自己的希望,更绝了那个苦命女人的念头。

      她早已经放弃了寻亲的机会,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仿佛只是借陈家逸出口气,究竟关乎她哪根执拗的弦拨弹出的气呢?哪根能担得起这样的代价,赔付出两个亲生孩子的命运?

      ……

      感觉在配合陈个渐渐堕落的心情,车站的环境越来越简陋,人说的话彻底能和陈个的口音对上号,且时隔半载,野蛮气息丝毫未减。

      陈个几乎是被人夹带着下车的,一边挤一边听人叫唤,说叫唤有些侮辱人,可是你去听听,听听那明明无关紧要,懂得谦让一点点就能顺畅下车的叫骂,带着受挫多年的恶毒和不自知。

      陈个的拖鞋被挤掉了,赤脚踩在地面,前后一推攘,面上锃光瓦亮、下面泥泞不堪的皮鞋踱在他脚上,也不移开,似乎习惯这种搁着的感觉,甚至还想压一压稳当一点。

      他把脚硬抽出来,脚趾到脚背压艮骨头的通红被灰尘覆盖,紧接着又被另个人的鞋底撵上,周遭拥挤愈演愈烈,在狭小的车厢里准备聚能核爆。

      临近车门时,一人忽然从门里窜了出来,太过迅速与意外,看不清他是以怎样的旋转跳跃飞出来的,只能从车内所有人停滞的动作和惊讶的眼神,以及穿着大棉袄凄惨趴在地上的人来设想,他似乎被打了,且是被一脚从车内踹出来的。

      众人纷纷朝那已经顺畅的车门看,只见一穿黑色长款羽绒服的小伙子,光着一只脏兮兮的脚,沓着半只鞋,缓缓下了门口台阶。

      这些人不是没见过闹事打架的,且自己也不是什么爱好和平的人,泼起来抱头互殴怎么缠绵怎么来,这么利落的临门一脚倒是少见,暗叹不愧是年轻人,看这架势,指定也是个脾气不好且打架习以为常的混混,又琢磨着这身行头,估计是个有钱人家的,顺着往下看,又看到脚边露出的一截病服,不禁使察言观色的人陷入困惑。

      被踢下来的是个青年男人,先为自己怎么突然趴地上愣了一会儿,厚厚的棉服缓解了大半疼痛,事后才想起来太不好看,连忙站起来拉袖子,瞪着要下来的小子,破口大骂,“日你娘的小兔崽子,麻辣隔壁,你他妈脑子有病是不是!”

      泼野的人就是好,不会干碰瓷儿这种麻烦事,陈个本来还搁脑子里想想,他要真躺那装起不来,就打到他真起不来,说不定以万分之一的几率被巡逻的警察逮住,盘问一番,他再搅一搅,还能直接坐警车回家,连车钱都省了,毕竟这里的警察一天天闲得也不干人事儿。

      可那人选择把面子找回来,冲嘴里一句句问候祖宗十八代、势要你全家死绝的阵仗看,似乎到了不打不行的地步。

      只见那人露出小半截粗壮的手臂,上来就要把陈个的脖子勾住,想卷怀里使劲锤。

      地上还有踩实的积雪,脚心直接踏上去,冻得不太好站稳,但陈个立在那,把对面的动作缩进了眼眶,抿紧嘴,恹恹抬起他的单眼皮。

      ——十米开外停靠着一辆黑色轿车,靠车有人朝这张望一眼,匆忙的步子笔直踏来。

      陈个已经准确制住那只猥琐的手,且顺势往前一拉,单腿蹩住他的腰,大腿下面的肌肉一使劲,直接将人撞得再次趴回地面,关键陈个这边儿不放他的手,让他手肘呈三维空间随意旋转的直角,给他拧到了背上,痛得那人拼命叫疼,却还执意给嘴留空,逞口舌之快,继续骂陈个全家老小,操陈个上下八百辈子。

      陈个没什么表情,动作却随着轰烈的骂声越来越扭曲,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拉着三两个人过来拉架。

      打头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粗哑的嗓子直唤“小伙子”,听得陈个莫名心软三分,乖乖松手任人拉开,那人被扶起来后,却不下这个台阶,假意挣着拉他人的手继续骂,仿佛双方势均力敌似的。

      陈个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浪费时间,简直在拿他亲哥的命开玩笑!

      可他心里斗不过那条攒动的毒蛇,一丝豁口都找不到,只能吐着信子叫嚣,太吵了!陈个想,偏有人跟着那毒蛇狼狈为奸,里面外面一起吵!

      是面前这个人吧!打一拳,打到嘴里说不出话就好了,或许是一道刻意为他安排的缝隙,让蛇连带它的毒液一块渗透出来,这人那么配合它,想必也是个毒瘤也说不定呢!打他一拳,打他一拳就好了!

      陈个挣着脑袋想了想,犹犹豫豫举起拳头,忽然什么东西冲破空气撞进他的瞳孔,直达心底把那毒蛇撞得稀碎,世界都安静了,他横在半空中的拳头也不属于自己般,横在了自己胸前。

      搞不懂是一种怎样的情绪,震惊?惊喜多一点还是难堪多一点,在那道光绕着小小的黑眸缠行八百里之后,终于夺眶而出反射到那人身上,一个白白净净、秀颀挺拔的身影就立在旁边,没有情绪,只是同样一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他,一直都是这个目光,自牵起手,再没含过一丝杂质。

      是李白吗?有点远,远得像白日梦,可近得那样清晰,他就伫立在那暴露一切,等待他翻箱倒柜。

      他的样子,习惯性抿着嘴唇,习惯用目光牵引着自己走向他,可那双腿孤零零立在那,似乎逗留了很久,把这一切看个明白。

      陈个想不下去了,只觉头脑一昏,整个人摇摇摆摆往后仰,有人抵着,人群再次沸腾起来,然后便感觉一股酸痛从眼尾处传到脑尖儿,疼!火辣辣地疼!有人借着他灵魂出窍的空档揍了他一下。

      他一声惨“啊”哽在喉头滑不出来,憋得眼睛狠狠闭上了,再一睁开便被熟悉的手碰上,耳边响起他的呼唤。

      陈个几乎想都没想,条件反射地捂着伤口,以羚羊遭受天敌追捕的速度,摆脱所有钳制,猛地冲出人群往前跑,慌张中另一只拖鞋也跑掉了,脆弱的脚心踩在雪未完全覆盖的砂石上,每一步落得沉重而狼狈。

      可他不知道自己在干嘛!跑到一半停下了,一回头直接撞人脸上。

      陈个只觉整个世界跟着颠倒,颠倒到90度的样子停止旋转了,忽觉双腿一轻,脚下踩空了,然后才回过神,李白把他抱了起来,打横抱起,传说中追女生的必杀技……“公主抱”。

      “操!”

      “别动。”

      别动,脚疼吧?我力气很大,至少比以前大了,背你肯定没问题,但不想背,想抱,想放前面看着。李白想。

      我不动,你的手腕在抓着我的衣服发抖啊!他妈劲儿小成这样就学人家撩,把我摔疼了怎么办?。陈个想。

      一种十分奇怪的化学反应,两人碰到一起总能产生新的东西,一种只留给对方的幼稚思维,十分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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