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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

  •   安鑫草草收拾一番,跟同处打工的兄弟借了点钱,裹进钱包往兜里一夹,怨气牵引着陈个,打车去了车站。

      出租车疾驰在城市主干道上,陈个记得这条路,行道树长得粗壮而生机勃勃,他称呼其为梧桐,李白告诉他这是三球悬铃木,又叫法国梧桐,是这座城市的市树,城市很多建筑,都能看到悬铃木叶子的雏形。

      即使是在这个季节,浅棕色枝干张牙舞爪,似乎还在倾力朝空间伸展,树皮剥落干净的树干,白嫩一道,却能顶着满满蓬勃的枝干往上窜。

      半年前他以相反的方向走时,枝干上的绿叶泛着油光,风吹得哗哗作响,实实在在艳羡得很,以为那是新的开始,以为这就是奋斗后收获回报的地方,下了万般决心重新做人,还把自己从里到外好好拾掇了一番,即使已经预知了第一份活,有多不需要形象。

      他做得不好吗?

      陈个额前的碎发长长了,生平第一次感受额头被覆住的感觉,它们和车窗外紧跟的风拉扯,恣意着偏离额头,可声势再怎么张狂,都无法连根拔起。

      陈个有点想笑,想起李白的样子,猜想他现在是不是和以前的李白很相似,那种发丝遮挡眼睛的神秘感和惆怅,以为生人勿进抗拒一切,其实碰到陈个这种百无聊赖爪子贱的,肯定上赶着戳弄。

      陈个笑得很低调,车窗映的半张脸渐渐绷起来,再没有过一丝情绪。

      “喂!李白来电话了。”安鑫坐在司机身旁,从后视镜看他,知道他一定把手机关了。

      陈个恹恹地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直到铃声消耗完,再次响起,安鑫主动按了接听键。

      “在我这……”安鑫听到电话那头安静片刻,“我有点事找他,晚上给你送回去……是啊!在马路上,他……”

      陈个呼吸一滞,耳边的风声太大,并不能听清电话那头的声音,可他脑海中,已经连电话那头的画面都想得一清二楚了。

      “……嗯,好。”

      安鑫放下手机,定定看着黑下来的屏幕,用手指擦擦,不知道自己从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明明事不关己,还是觉得身体某个部位酸得要命,在听到李白请求陈个接电话,半晌又自己主动放弃之后,他觉得自己坏极了。

      “李白说,等你回来,晚上带你回家。”

      陈个轻轻“哦”了一声,掏出手机看了看,仿佛在黑色的屏幕上看到李白给他发的消息。

      看不到的,自家里那通电话打过以后,他就坚定地把手机关机了,把电池抠了出来,那似乎是他不愿接受事实,做过最无用的挣扎。

      他知道即使他不回去,那头也不会再打电话来催,电话里的女人,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虽不善交际,但往往一针见血,虽无力挣扎于命运的不公,但坚强地仿佛心是铁打的一般。

      她说话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慌张,嘶哑的嗓子却暴露出她的苦难,请求的语气听上去也不卑微,却是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她是愧疚的吧?觉得对小儿子有些不公了,否则怎么会开口求他,明明命令一句他就会回去,陈个这样想。

      或者,陈家逸真得被打得很严重,陈个有点怪罪自己了,哥哥受难,他却还在犹豫这些鸡毛蒜皮的问题,他应该尽自己可能保住家里唯一的希望。

      陈个希望车可以开快一些,抓紧离开这座城市,抓紧见到老大,抓紧手术,抓紧……回来。

      安鑫用自己的身份证买了一张票,是通向家乡所在城市洪城的车票,以前要六个小时,听说现在提速了,五个小时就能到,谁知道呢?他也好久不回家了,联系都断了。

      从洪城往家赶,要倒两班车,先做去县城的小客车,然后从县城找顺路肯载人的黑车,颠颠倒倒下来,一天时间就那么搭了进去,当然,像这个季节赶上大雪封山,又另当别论了。

      安鑫把票和钱包一并塞到陈个兜里,陈个就坐在候车室的座位上,呆呆地盯着瓷砖地面,那有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不停合并剥离。

      “四点四十五的车,还有一个小时才开,要不……”安鑫看了看他的下方,“买双袜子?”

      陈个抬起头,稍微动了动脸部的肌肉,惊觉刚才发了好一会儿呆,其实什么都没想。

      他轻轻吐出一股气,从兜里摸出揉皱的车票,展开仔细捋了捋,记得刚刚有人在叫他,转眼又忘了。

      安鑫看他这样,忧心忡忡,搁以前,早你一言我一语的较量起来了,矛盾越大,炮声就越大,现在一个成了哑炮,一个完全丧失斗志。

      “买个屁!”安鑫自顾自说道,“看你这样,他妈扎你一刀都没什么知觉了。”

      陈个哼笑一声,“多大点事……”手掌搓了搓额头,又逐渐下滑堵住了嘴巴,手肘抵着扶手,眼眶缩一下手指动一下,怕是得了什么手足无措症。

      “陈个,说句不好听的,你哥活着就是个意外,他早就该死了,这么拖着还不如给他个痛快,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陈个抬起眼皮斜视身旁人,小声又无奈地说出一句,“你说话注意点儿,他是我哥——”

      “他是你哥又不是我哥!!我他妈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安鑫突然暴动,吼得周围人都朝这看,他却全然不顾,继续自己的无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心里不是这样想得吗?装什么装!他活着早晚也得被你咒死!”

      陈个眼角红了一片,“是我哥逼迫家里人供我读书的,病死饿死之前也是他逼着给救的,他其实对我特别好,我不会恩将仇报,我死他都不能死!”

      眼睛眨了又眨,幽深的瞳孔想起那个人,陈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讽刺地笑了一下,“他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又怎么样呢?日日夜夜埋头苦读,没有交际没有生活,手里每分钟都握着笔,不停地写,眼睛像检查题目的机器,死气沉沉,连一丝抗争的念头都没有……我从来没见他笑过,或者说,我没见他有过什么喜怒哀乐,他总是坐在一方书桌边背对所有人,从小到大,很少说话,很少见太阳……”

      陈个不说话了,安鑫也沉默了,仰着头不知该把憋在心里的一股气发泄在哪。

      他只知道陈家逸那小子又呆又冷,对比陈个的家庭待遇,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从来没从陈个说的角度去看,他感觉被什么东西误导了,可是又发现,其实谁都没错。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安鑫突然想起陈个很多意气风发的话。

      “此一时彼一时,对于不能改变的决定,换种思路就通了。”陈个淡淡地说。

      安鑫轻轻笑了一声,“怎么没见你学习这么上劲儿?”

      “是我不争气,辜负了老大。”

      “你真得考不上吗?”安鑫投来质疑的目光,他记得陈个算混混中聪明的一类,那种聪明不是他们评的,是初中高中老师都点名提过的,只是刚上高中他就辍学了,没再接触。

      他当时知道陈个没考上之后,挺诧异的,稍微换个想法就通了:他考上考不上没意义,反正没钱上。

      以前跟他提过一句,臭小子还打笑,说太高看他了。

      这次呢,陈个不笑了,抿紧嘴陷入沉默。

      不管怎么说,对于安鑫存在于身边,陈个有种说不出的感激,他以前挺瞧不起这人的,现在也没看得上,可他知道得太多,陈个又不能把他作掉,只能情不自禁让他知道得越来越多。

      大家心思都糙,过得不顺心或太顺,随便一扯一笔带过,总比闷在心里积怨成疾强。

      上车之前,安鑫问陈个,有什么留给李白的话没有,陈个十分中肯地说了声没有,一切等他回来后再说。

      安鑫心里有数了,目送汽车喷出一股尾气后,驶离车站。

      ……

      洪城是个小城市,从大城往小城走得,基本都是他这种回家乡办事的,可现在已经过了春运高峰期,车上基本没见什么人,偶尔几个都跨度极大地分散着,只有司机和售票员,操着偏近于他们那里的口音聊天。

      一登上车,陈个就被那股味道熏得头晕目眩,万幸胃里没什么东西可吐,他坐在座位上朝外张望,神情萎靡昏昏欲睡。

      直到过了这座城市的关口,他全身不是那么松弛的肌肉彻底松弛下来,像一只生命垂危的鸟,逃离了短暂收养的金丝笼,即使飞出去也是一样等死的下场,可好歹出来了,不必再受主人情感的束缚。

      驶离城市的客车开上高速公路,城市运作的喧嚣渐渐隐匿,转而大片村庄连绵在荒山之下,太阳已成中间熟透饱满的橙红色,借着下山前最后一点光热,渲晕了周遭一批云彩。

      陈个安静窝在厚重的衣服里,车上开了暖气,碎发下的额头隐隐冒出细汗,乌黑的眼捷拖着眼皮,覆盖住无神的眸子,眉头随着汽车的颠簸微微蹙着,窗外如火的晚霞将要消逝,最后眷顾这张温和的侧脸,轻轻把橙光涂到眉睫、鼻尖、唇瓣,像一种亲吻。

      这一觉,陈个睡得很沉,醒之前还朝身边下意识抓了抓,当听到熟悉口音的喧嚷,又闻到一股恶心的尾气味道时,昏昏沉沉骂了一声娘,才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窗外黑漆漆,一层蒸腾不了的水汽打在玻璃窗上,把依稀可见的豆大灯火,糊成马赛克模式。

      车已经停了,陈个动了动身体,一股懒意席卷全身,被刚冒出车外的身体迅速消耗。

      只需轻轻一喘,白气就轻飘飘融进夜色。

      停车的院子是水泥地,寒夜下冻得硬邦邦,陈个光脚踩着棉拖那么一站,顿时被冷意从脚下偷袭个利落,顺着病服下的腿直往天灵盖儿蹿。

      他不由自主“舒爽”地吼了一声,眼里逼出生理泪花,咬咬牙往售票大厅挪去。

      洪城车站设施和其他城市没法比,敷衍到车站的“站”字少了一笔,陈个走之前是这样,到现在还是这样,亮着陈红色的灯,生僻地站着。

      里面等车的人少之又少,冷清昏暗,低头倒是能看见几个常年行乞的流浪汉,不知道被赶了多少次,兀自□□下来,当卧室一样呼呼大睡。

      陈个没什么家当,到了室内哆哆嗦嗦蹦了蹦,又跑到空旷的座位区,横坐着伸开脚,手握成拳头,用指背使劲儿搓冻得惨白的脚面,搓到有了一点知觉后,疲惫地靠在座位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画册,随便一翻,被逗得直笑。

      他的新年礼物,醒来第二天就让李白带到医院,走得匆忙,什么都没拿,只是下意识把这东西揣住了。

      还好口袋大,还好李白手巧,动作神态栩栩如生,浓缩在不大的图册上,可以随时护在兜里,用来缓解哪日一别两散后的相思之苦。

      要不是他晕车,指定翻得手都要磨破皮了。

      翻完五六遍后,陈个眉头轻轻一拧,合上画册,用手压了压褶皱的画角,十分小心地送进兜里,继续眯起疲惫的眼睛发呆。

      明明在车上睡得那么沉那么久,为什么像打了一场仗似的?

      连梦都没做,一面都没有见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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