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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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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鑫来医院看望陈个后,曾经告诉过李白,偷偷地,一改那副软相,像个不吐不快的老者,明明事不关己,却还是无来由调动脾气,发出粗闷深沉的呼吸。
他提起,陈个的哥哥陈家逸有病情复发过的病史,对于家乡那些陈旧落后的医疗设备,回回折腾得兄弟俩不成人样,一眼看病床上的两个人,根本分不清哪个是本就该死的病秧子,哪个是献完血本该受到嘉奖的傻子。
现在呢!一个考上名牌大学远走高飞,一个充当血库在底层,为着心里那点儿名不副实的帐挣扎着,安鑫一副恶毒嘴脸向李白解释,名不副实是一个极好的形容词,因为即便是还清了那些钱,陈家逸再要有个什么好歹,陈个仍然会捧着血管,屁颠屁颠送上门去分文不取。
有情有义,血肉至亲?
那是个无底洞,陈家永远不会顾忌这些,放着一个好使的血库不用,大费周章拜托医院重新找个献血者,因为在他们眼中,那就是陈个活着的意义。
陈个放不下,什么两个人,什么他在他就在,都是蒙骗自己的手段,他渴望接触优秀的人,希望有人能拉他一把,不想活在坭坑里任宰任割,可他不知道,那种认命已经融进他的血肉里,骂不听打不醒,纵使表面挣扎着矛盾着,最终都逃不开本性的制裁。
所以安鑫再次见到躺在病床上,却呵护备至的陈个后,动了恻隐之心,想帮他,做法却是奉劝李白,要嫌麻烦就尽早离开,趁着还没发生关系,趁着还没真正见识那档子事,省得在陈个沉醉其中,突然撇下陈个,把这小子彻底毁了。
大概就是安鑫这一番话,不知道是真心劝他离开还是激将法,李白受用了,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他在多个日夜里,回望自己不堪又短暂的经历,思考哪些是真正属于自己,哪些是求而不得,哪些是倔强坚持却当头棒喝的,哪些能赏他快活之外的自由,那些能保证长长久久,而不是失去之后,徒留无能的叹息和懊恼。
所有的思考,在媒体从门外溜走之后暂停,随着那份生日礼物见世而终止,与其说把这份怨念归咎于陈个,借着心疼他的借口厌倦了苦日子,倒不如说他不想逃了。
他不想关乎陈个的桩桩件件,全部来自另一个人,任凭他的语气左右自己对陈个的心思,他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听他说心里的委屈和自卑,全部。
他曾经想方设法告诉陈个,自己会一直陪着他,口头的承诺显得有多苍白无力,陈个若即若离的恐惧就有多深。
无论怎么努力,隔阂永远无法消失,不安是他倾尽全力给的温柔乡,与家庭背景的疮痍落差而成,他给的越多,陈个的矛盾越大。
他能从那份贵重的礼物中,感受到陈个倔强着证明什么。
陈个是卯足了劲儿捍卫这份感情吧!全心全意不留退路的付出,是与过去抗争的手段。
可是哪天真如安鑫所说,陈家逸旧病复发,陈个会前功尽弃的,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回去,时刻为了亲哥哥慷慨赴死,李白深信不疑,毕竟他可是个为陌生人,大冬天跳河的人!
李白说到底,一无所有,他有什么权利阻止陈个这种举动?他能帮陈个补多少,才能从一次次抽血的消耗中等他体质增强?他凭什么给陈个那份归属感?
李白怕了,或许是他逃避问题所遭受的报应,周旋一番,仍要回去,要陈个脱离那份困苦,为陈家逸找合适的血源,要说得上话,让所有人承认陈个,那就是他要携手走过一生的人。
所有的矛盾似乎都有解决办法,只要有人愿意去做,而李白当然愿意,只要那人陪着。
可是……
如果李白早回去半个小时,便能从院门口看到他男朋友匆匆忙忙的身影。
其实说匆忙并不准确,因为他在距离院门约二十米的距离,忽地停住了不安凌乱的脚步。
他回头盯着人来人往的出入口,随意套的羽绒服敞着怀,手中抓着那块雷子一般的黑色诺基亚,身上的病服还没脱还给人家,脚下踩着一双棉拖,现在才想起来,怪不得跑得时候那么不合脚。
他的目光极力在人群中搜寻,看不出急切还是躲闪,就那么愣愣找了一会儿,给自己思考时间一般,思考完了,将目光撇开地极为费力,然后拉上羽绒服的拉链,扣上帽子,拖着棉拖去路口叫了一辆车,走了。
这个陌生城市,有个熟识的人,实在是一件老天眷顾的美事,所以陈个虽然身无分文,还是乘坐出租车,顺利到达安鑫在的那家打工餐馆,舔着脸让他付钱,才将自己的狼狈暴露在他面前。
安鑫看到他衣领部位露出的病服,再看赤裸裸一双脚,还有那不回血的脸色,便觉得大事不妙,他忙和老板交代了一下,拉着陈个到极为偏僻的桌椅间坐下。
“偷跑出来的?李白呢?”
陈个闷着头,沉着眼色,似乎不太好受。
“晕车了?”安鑫问,倒了手边一杯水,放他手里给他暖着,过了一会儿一拍桌子,“你们分了?”
陈个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蹙眉看他,似乎为他能说出这种话而好奇,可当他喝了一口水后,眉头却紧紧拧巴起来,嘴里发出轻微干呕的声音,弯头对着垃圾桶控了控,控得涕泗横流才渐渐恢复神色。
然而恢复后的样子,也并不好看。
安鑫叹了口气,悄悄骂出一声“奶奶的”,陈个也不知道他骂谁,随后听他的话又软和起来,“分就分吧!不分还能这么过着咋地!”
陈个很少有这么听不进人说话的时候,他习惯讲着国际上各种礼貌,可这次,他握着杯子的手一直在抖,似乎能联想到刚才的恶心,也是因为那突然间心神的一沉。
“陈个?陈个?”安鑫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给我买张车票。”陈个压着一层气音,却不像在请求,那口气吐得果断又沉重。
“去哪?”
“我要回家——”他不愿说那个词的,可那个词比较简单,对于安鑫,也浅显易懂。
安鑫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为什么?”
“老大出事了。”陈个咽了一口唾沫,握着杯子的手转为捏,看不出沉痛还是悲愤。
“他不是在外地上大学吗?你回家——”
安鑫的话语被陈个的动作打断,他握着水杯的手,突然裹着那个杯子往桌面一砸,杯子碎裂,温水沿着玻璃渣,像透明的水蛇蔓延一滩,还攀上了陈个的手,夹着玻璃渣刮裂出血口,使蛇身染上鲜艳夺目的红色,像染上病毒一般,处处张扬着暴力因子。
安鑫知道他现在听不进去任何废话了,他带着陈个从小混到大的,知道这个从小爹不养娘不管的孩子,野起来有多混账,否则根本不可能在村里那帮二流子里,带着这弱气的体质安然无恙长大。
可是陈个明理得很,他一定被人逼进了一条死胡同,他无计可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安鑫要去给陈个找创可贴,被陈个制止,又主动从兜里拿出几片,自己乖乖给自己贴上了,那是李白放进去的,随时备着以防万一。
“我的身份证在李白那里,身无分文,只能找你了。”陈个冷静地笑了笑,尖牙露出来的样子,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少年气,可若李白见了,一定会让他把嘴闭上,喂颗糖或是讲个笑话,把那层苦抹去再让他笑。
“你就这样走,撇下李白,一字一句都不留?”安鑫有些气恼,他在心里认定,李白是不会丢下陈个不管的,陈个前世修来的福分,却这么说扔就扔。
自己的质问和安鑫的质问重叠,在他的脑海中嗡嗡作响,半晌才开口,“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会回来,我可以……骗骗他,说家里有些模糊的急事,他会相信的——”
“陈个。”
“别问我!老大很急,急得我都犯不着犹豫不决了。”陈个把手操进口袋,不禁摸了摸那个传达消息的雷子。
“谁告诉你的,你妈?”
陈个一怔,似乎在适应这个别扭的称呼,随后才点了点头,“她从没这样求过我……”
“操他妈的!”安鑫咬了咬牙,“所以你就这么上赶去找事儿!”
陈个闭了闭眼,他如今全然暴露的一种神态,是李白从未见过的,陈个也最不想让他看见,那种附骨之疽难堪的很,在大山里长期泼皮的野蛮相,比城市低三下气阿谀奉承更加让人厌恶!
他打心里看不起自己了,思维灵活的脑子又在矫情思考自己存在的价值,他想认命一点怂一点,可觉得那样配不上李白。
陈个恼地想做什么动作来发泄,可打量触摸一下自己后,又放弃了,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较之以前滑嫩的一双手,一张脸,全身上下,颇为软和的发丝,得体简洁的衣服,这是被人呵护心疼过的证明,凭什么再给不在乎自己的人糟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