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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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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的瞳孔再次接触阳光的时候,李白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刺鼻的双氧水味道钻进鼻子,给困惑的大脑带来一些慰藉。
房间很温暖,两面绕墙,一面开窗,一面有蓝色帘子做了遮挡。
轨迹中央掺杂浅白色的光芒,从半遮的百叶窗缝隙中透进,洒到青红散落的脸上,稍微柔化了伤口触目惊心的颜色。
他身上覆了薄薄一层小被,外套被脱了,没有穿病号服,只穿着贴里的一层衣服。他有些木讷,睫毛撩拨着空气,眼睛一张一合望着天花板,静悄悄的。
然后,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指头碰碰额头,摸到一层纱布。
有些人看似木讷老实,实际上满脑子都是昨晚——那个点爆他心里烟花夹杂血腥味的吻,他醉酒般醉倒在那个吻里,激动地热泪盈眶,激动地头晕目眩,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帘子掀开一角,老张嚼着半根油条走进来,看到发懵的李白,和蔼的讪笑送给他。
“小子细皮嫩肉,还挺抗揍!这要搁弱点的,早拉近大医院急救了!”老张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唉呀一声叹,定要掺着消毒水味,把那浑身是油的食物嚼到粉身碎骨,“真是应了句老话,远离不叫的狗,小伙子挺能作啊!”
李白面无表情。
老张笑笑,伸着一根油指头放到李白眼前,极速晃了晃,“这几?几嘿?”
李白失焦地盯着那根手指,看清老张,“你是谁?”
“我是你爷爷!”老张果断回答,打算给他失忆后的人生安一个新身份。
李白翻翻白眼,“为老不尊。”
过了一会儿。
李白问,“陈个的鼻子怎么样?还流血吗?”
“这要流一夜还得了!”老张从椅背上起身嘲笑他,笑完又叹口气瘫回去,“骨头没断,就是凝血机制不太好,夜里一不注意就往外冒,回头多补补就好了。”
凝血机制不好,李白在心里哦了一声,“他以前的伤口难以愈合,也是因为这个吗?”
“影响愈合主要是感染问题,如果陈个易受感染的话,可能是血糖有毛病,”老张说着,眉头皱起来,“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之前的身体情况?”
李白摇摇头,“他没生过什么病,不过很容易感冒。”而且这人老说自己皮糙肉厚,弄得多光荣似的。
“有空让他去医院检查检查,增强一下免疫力也是好的。”老张交待。
李白记下了。
又过了一会儿。
“他人呢?”李白动着耳朵听四周动静,还是静悄悄的,不会去工作了吧?
老张抱臂沉思后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手上的油往哪抹的,“搁厕所洗你俩衣服呢!俩人半夜血呼啦跑来,把我吓得够呛!”
“哎呦喂,这要你大妈在啊!指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呢,弄不好心脏病都得犯。”
“不有你在呢么。”李白覆了一下上眼皮,注视着老张笑笑,老张乐得开花,扭着他的脸还给他一声,“嘴真甜!”
得了,这下知道油抹哪了,李白挣扎着起身,老张哎呦两声虚扶起他的脑袋,看他掀开被子、脚下地、站起来,动作利索地真不像个伤筋动骨的人,直到他行走,全身好似散架般不稳乱晃,才又引来老张一声嘲笑,而在他的嘲笑声中,李白把扶在他身上的手拿开了,颤颤巍巍往帘子外面挪。
“哪去啊?”
“洗脸。”
“讲究劲儿!”
正常人从帘子外,穿过诊室到卫生间也就不超过十步,可李白愣是顶着乌龟都能超速的压力,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挪过去,手能碰到什么就抓,腿间碰到什么抬不起的东西就撞,最后一步整个人直接扑到了门上,说是三叩九拜的诚意一点都不为过,对,三叩九拜去洗把脸。
他在门外淡定地整了整轻薄的衣衫,推门进去。心跳漏了一拍,但还要淡定。
陈个正背对着门,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弯腰搓衣服,听见动静回头,手上沾了一圈泡沫,眉头似乎还在为血迹难洗而拧巴着,那一瞬间的表情,绝不是精彩,绝不是。
李白才叫精彩,他从对视的暧昧中,抽出目光迅速下移,经过陈个上了一圈儿药而通红的鼻子,落到陈个的嘴巴上,嘴唇破了,在失血的情况下,顽强又虚弱地红艳艳着,是被他放肆一把蹂躏过的痕迹,还是他孔雀开屏带着粉色滤镜衬托的?
李白疯了,伤筋动骨都按压不住浑身暴起的激动分子。可他能怎么办?他看见陈个甩甩手站了起来。
李白咬着牙,稳稳走进卫生间,翻手微合上门,扭头挪到洗手台前洗手,余光至始至终都不叫余光,那是他瞩目的舞台焦点,焦点啊!
焦点动了。
只见陈个两步迈出去,伸手要开门,李白惶恐地后退,整个身子迅速滑进门和陈个之间微小的缝隙,贴着,然后背部用力一靠,门被合死了,很好,现在陈个别说要出去,就这个姿势,李白都能告陈个骚扰他门咚他,告他个倾家荡产以身相许。
意外地,accidentally,陈个没有退出去,就保持着这么威武雄壮的姿势,门咚着李白告诉他,“我出去拿个东西。”
李白一副无辜的样子,“哦。”“什么东西?”“好拿么?”“我可以帮你。”“不过你得等等。”“现在我的身体不太——”
“你是不是喜欢我?”陈个突然开口抢话。
啊?啊?啊!
哦,嗯——嗯!
你怎么知道的——那个——
呵呵——是的啊!
李白觉得自己跟一个木头周旋了半世纪那么久,木头在身体里,压抑不住浑身战栗,战栗到难以置信,怀疑到抗拒,而他负责安抚那个木头,让他放松一点不要抗拒,千万不要抗拒啊!那可是陈个。来得太突然吗?不突然,他已经在心里等这一天,等到日月星辰都倒换了轨迹,求你别在抖了。
可是,真得足够突然……
李白滑着喉结,贴上他轻轻说,“你瞎吗?”
陈个就这么一直看着他,他不懂李白的画外音,只能从表情辨别——李白空出那么长的时间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可李白偏偏没有表情。天知道他问出这句话,淹没了多少不断分支杂乱不堪的世道,他仅代表陈个一人问,李白也只需代表一人回答就可以了,答了又不会怎么样?有谁会当真吗?他在顾虑些什么?顾虑完了居然在他耳边说——“你瞎吗?”
???
“你哑吗?”陈个回骂过去!
“你瞎吗”三个字,细细品来杀伤力十足,伤到陈个皱着眉头加深呼吸,低下头一瞬间笑了。
喜欢为什么不说?完事儿逼着他说,然后又是这种承认方式,李白多大的后台能横成这样!
“陈个,我喜欢你!”李白手攀上陈个的脖子,咽口气小心翼翼问,“你现在讨厌我吗?”
陈个的脑袋还在垂着,头在李白面前摇了摇。
李白有些意料之中的惊喜,“那你想远离我吗?”
陈个的脑袋还在垂着,头在李白面前摇了摇。
“你喜欢我吗?”没有犹豫,紧接问出口。
陈个的脑袋还在垂着,头在李白面前摇了摇。
李白:???
是不是他问的方式不对,如果问“有人说你喜欢我,是不是假的?”,这小子惯性还会这么大吗?
不过单相思习惯的李白,或许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没有厚颜无耻地再逼他,然后,居然被气笑了……
他抓住小孩的后脖颈,让他抬起头来,想惩罚性地让他看着自己,可当他发现陈个也在憋笑,憋得两颗尖牙刺着下唇时,感觉整颗心都化了,他能怎么办呢?
“这就对了,小孩子不能早恋。”李白讲。
陈个绷不住,彻底把大片白牙露了出来,“现在台阶都那么好找么?”
李白羞涩地咬咬下唇,而后板正脸色告诉他,“你会心地笑起来,特别好看!”除了苦笑,连傻笑、嘲笑都特别之好看。
现在的气氛,暧昧中夹杂着诡异,老实讲,一个人告白开心,仅仅是因为告了白而开心,却忽略了告白后的结果是什么,或许攒了十几年的快乐,都不够一朝被拒致命的。
“李白,”陈个收敛笑容,拧着眉歪着头注视他,“你喜欢我什么?”
他不认为李白能说出答案,因为他模糊想了很多天,正式想了一夜,都没琢磨出来——他有什么是值得李白喜欢的。
李白愣了一下,从听到问题的心跳加速,生怕一个字说错机遇就此终结,到找不到答案后慢慢平静下来。
没人告诉他喜欢一个人需要原因,甚至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当初一个恶心到不愿与同性有接触的人,居然光明正大对一个男人说喜欢。
陈个没有等到回答,他给出了自己的理解,“因为我对你好吗?因为我帮过你,你想回报?可是回报有很多方式,比如说钱。”
“我没有钱,”李白压着嗓子说,“以身相许可以吗?”
陈个顿了一下,然后诡笑着摇摇头,“记不记得我说过,人需要什么就该赔什么?你知道我缺什么吗?底层群众缺什么?你是不是真心的?是真心要回报吗?啊?”
“我知道,”李白扳住陈个的头,把他的额头按在自己脖颈间,手摩挲着他的后颈,“我知道陈个,我知道。”
他怕陈个这样笑。
“我以前在想,以后嫁给你的女孩——一定十分幸运,你特别好,对每个人都很好,难以想象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用尽所能把怎样的呵护送给她!”李白沉沉眼色,嘴巴贴近他的耳朵轻轻问,“一定也特别累吧?你瞒得滴水不露,是我不好,我越界想一探究竟。”
“你说什么——”陈个半张脸被他压着。
“我探得,其实很多时候你不想笑;探得你失眠的时候——失落的可怜;探得你在窗边独自抽烟时,想事想得烟烧手指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特别容易感冒,感冒的时候想撒娇,可你总是撒着撒着就不说话了;你大大咧咧告诉别人皮糙肉厚,其实是在告诉自己吧?告诉自己强大一点,没人会帮你,你必须要学会忽略很多事情;你照顾别人出于一种本能,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吊儿郎当着无微不至,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你不知道有些人会习惯你的好,然后会想尽办法——一直待在你的身边么?”
“我就是啊!”李白说着话笑了,“这么温柔的人,为什么要推到别人身边给她遮风挡雨?待在我身边撒娇不行吗?靠着我取暖不行吗?我养着保护着不行吗?”
陈个眼睛眨了眨,想抬头,又被他更用力按回去。
“我——我没说完呢!说完你再打再骂。”李白抿紧嘴,眼眸顶到天花板,似乎在用毕生能量蓄力,眼眶振奋地泛光,“陈个,如果你需要一个喜欢的理由,或许就是你对我好吧!你不在意,我在意了,接受了,靠近你了解你了,了解到不需要依赖你的好而喜欢你。”
“每天觊觎你还装作一副纯良之相,你看着不恶心么?你觉得这样的想法超出你的三观,曾经的我也是,可从有感觉到喜欢,我从没有刻意去想过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地就这样了,就这样了……我怕让你知道,我又发了疯般想让你知道,不是非要你给个回应,就想光明正大照顾你,你不要抗拒也不要反感,当是帮我……”
李白在两人之间,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他没有意识到,怀中人放的位置,在所有人面前都很低。
李白话到深处,全身的伤口跟着卑微犯痛,痛到需要紧紧箍着陈个才安心,他有些虚脱地把头垂在他的肩膀,想听听陈个的回应,可很久……很久……陈个就那么抵着他,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睡着了?”李白偷偷问。
陈个的额头还抵着他的脖颈,半张脸埋在肩膀处,说,“我流鼻血了。”
李白脑袋一懵,连忙把陈个的头支起来,瞪着眼看人半嘴血,陈个用手一抹,两股血柱在万有引力作用下,紧接前者就往外流。急得白人压着陈个就去开门,胳膊架在陈个肩上,一瘸一拐走出来喊张叔。
老张撩开报纸大眼儿一看,还真不知道该给谁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