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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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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进展,没什么进展。
这三天过得,总结来说就是没什么进展。即使李白已经交了三张完整的临摹作品,且拿到书画市场理所当然被一眼相中,然后分发下来一笔不菲的报酬,他和辅导班老板五五分成后,到手五千。
五千可以用来干什么?交房租,交过冬衣物费,买牛奶,买些放在窗台增加绿意的常绿植被,除却杂七杂八,预估完自己到发工资前的日常花销,李白把剩下的千儿八百悉数给了陈个,美其名曰他花钱大手大脚,不适合存钱,而陈个尚未知道他把钱上交的原因,就欣然接受,揣到了自己兜里。
李白每每想来都觉得心痛,他们的关系就一直停留在这种层面,数数钱就能撇干净那种!
图画完当晚,没有以往解脱后天昏地暗营造的困倦,疲惫倒是真的,满满都是后悔,李白只能把巴掌糊在脸上骂自己,骂什么好呢?
“一,二,三,四……”
陈个洗完漱正在柜子前捯饬,听到侧面地上传来小声的数数音,转头去看,李白正倚靠着床,低头掰手指,数到九了。
“我这还有十个,要不要借你啊!”陈个笑着,冲李白活跃了一下自己的十根手指。
李白抬头,似乎没预料到陈个会听到,懵逼地放下手,专心坐在地铺上打量着面前人,怕他不适,又会往他手上的动作去瞟,也不知道演得像也不像。
过了一会儿,李白又开始数,从刚才被打断的地方继续,只是这次没有出声也没有伸指头,在嘴唇和眼珠的蠕动上下功夫。
“你数什么呢?”
陈个在地上架着二毛后面的两条腿活动,蹲着的角度,恰和李白等高。
李白说,“数这三天,跟你说了多少句话。”
“呦,没说话还能憋着你啊!以前一个星期都不见说几句话的。”陈个笑笑,催二毛往前走。
……他不懂,他真得不懂……
李白在心里疯狂呐喊,呐喊完玩命叹气,以前和现在哪有可比性。
“可算是知道你学起习来什么样了,学霸呀!跟我们高三班儿里第一一样一样的,心无旁骛,废寝忘食,效率还高,表面闭关锁国,内心工业革命,”陈个估计也是很久没跟人说话,憋着了,“挺好挺好,小伙子有前途。”
李白听到他这么夸自己,还是有些兴奋的,他喜欢在陈个心目中留下积极印象,称得上陈个生活的热情。
“那你学起来什么样?”
两人接受的教育根本不在一个层面,毫无不得志的惺惺相惜,可李白感受得到他受教育的思维,活跃而流畅。
“你们班里没有学渣吗?就我那样。高三还看点儿书,让总分不至于蒙个两位数那么尴尬。”
陈个说这话的样子有些横,手上拉回往前爬的二毛,撂个个抱回怀里,装进沙发,行云流水,把话语表现得要多轻描淡写有多轻描淡写。
“有些人,不适合学习。”李白说。
“你在给我台阶下吗?”陈个想笑,这他妈还分适不适合?在他自小周围所有人的认知里,只有争不争气、出不出息一说,“谢谢哈!”
“不适合学习那些只活在一张试卷里,记忆只要一年而终身不涉及的知识,不需要学,更不需要耿耿于怀。”李白说。
“我没有耿耿于怀!”李白说得认真,陈个听得出他的意思,一字一句自然也十分尊重对方,吐得很有力。
沉默了一会儿,大概只有一分钟的样子,被二毛恰到好处的叫声填补。
两人本就是这种该讨论未来、梦想乃至人生的年纪,没想到讨论起来是这种效果。
“挺佩服你们这些人的,真得。”陈个捂住二毛的嘴,不想听它叫了,“就是想不明白,怎么他妈到最后跟我这种人混在一起!”
话里没有嘲笑,陈个神态和语气都是不甘,也不知道哪来的责任感,可能真当孩子养久了,恨铁不成钢十分顺其自然。
“你哪种人?”
李白皱起眉头瞪着陈个,把陈个的责任感瞪回眼眶里,这次调换了位置,陈个像个不敢承认错误的熊孩子,低下头很不服气,又觉得无法反驳。
哪种人?李白真得想问,问出这句话勾动他心里的愤怒,愤怒这人还真是个矛盾结合体,一面拖着憧憬的脑子向前看,一面像旁观者一样消遣甚至蔑视自己。
哪种人?看你在旁工作,不敢出声打扰,行事尽量压低动静。
不知道做些什么,然后帮你把钝了的铅笔削好放回原位。
热水在旁倒了一杯又一杯。
夜里迷糊支起身子,下床扯着人躺床睡觉。
第二天蹑手蹑脚早早出门买饭。
晚上走在路上给撑着眼皮的你讲笑话。
这种人……
家教真好。
有时李白也在想,这人既然什么都不懂,又为什么总是做些让人误会的细事?勾得他心里又暖又痒,恨不能撂下笔、掰起他沉在旁边的脑袋盯着,盯着,然后——
李白迫不得已重新睡回地铺,一言不发,每天在心里琢磨这些事的缘由,含糊睡去。
他对每个人都这样吗?事无巨细。可他身边也没什么人,安鑫偶尔打个电话,话里话外恨不能开炮,所以,只有对他吗?只有对他是这种程度。
“山里人,我是山里人。”陈个低头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终于找到没有比这更有容扩性的一个词。
大山,比村子更加野蛮的地方,目光里的群山环绕能活活刻进心里,即使身体翻过那些山,培养给你这么一个低沉的气质却也如影随形,他为此还是很感谢学业的,让他思想沾了点书卷气,可以稍微不是那么野蛮。
“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陈个走到门前拉了灯。
透过窗子,李白看见陈个应着白霜走来,从形体到表情都上了一层黑白调子,调子刻画得很抽象,没有到达不言而喻的层面,彼此的了解都是浅尝辄止。
二日青天白日,九月九遍插茱萸。
陈个这边刚挂了老张说清地点的电话,紧接着打来一位小太妹的,上来一嗓子震得耳朵疼,陈个笑笑请李白招待。
“今天不行。”李白接过电话,斩钉截铁。
“今天不行今天不行,你念咒呢吧!我当然知道今天不行,我还得跟我爸妈给我奶奶烧纸呢!”张佳凝电话那头说。
“好好烧。”李白说。
“明天呢?后天?”张佳凝说。
“再说。”
“李白!你少来,你唬我呢吧!考验我定力还是忍耐力?我愿意那帮等看我笑话的死同学还不愿意呢……”“张佳凝!收拾好了吗!”“哎来了!李白,我们回去算!”
挂了电话,两人买来两束黄花和一沓纸钱,提着袋子准备坐公交去墓园。
城市里的墓地,据说比活人住的洋房还贵,让家乡死个人,搁地里挖个坑、埋点土就算落叶归根的陈个很无语。不过换个角度想,周大妈两个儿子还愿意提供归根之地,实在是超出他对这俩畜生儿子的理解范围,很讽刺,子不养而亲不待,亲不待而子来养。
他瞪着两只眯成嫌弃状的眼睛,和戴着口罩的李白站在人挤人的车站,看看车水马龙透着一股哀怨气,再看看日头颓废地往西走,心想这半天扫墓假,光在这车站耗着就过去一小半儿了。
平常一个小时一班的115路车,人们爱答不理,如今各位大爷大妈攒着头往里挤,俩大小伙子都挤不过。
陈个等得烦躁,让李白在这待着,自己躲到站牌后面,点上一根烟倾吐倾吐,结果刚没吐上两口,李白过来掐灭了他手里的宝贝,顺手扔进旁边垃圾箱,裹着他的“靠~”上了新来的车。
“往里走往里走!往里走听到没有,还能再上两个!往里走!挤挤!”
“走啊!别搁门边儿站着!往里走!”
“哎那个往里走的投币了吗!有点儿素质行不行!快把钱给他传过来!”
约莫十分钟后,车里站着、坐着、蹲着、趴着的都安排上了,关上门,全车人开始吸一个容器里的氧,满车的二氧化碳呼啦啦蹿,燥热,恶心。
而且这次很不巧,碰到了一位疑似赛车退役的公交司机。
站座的陈个没多久就把手架上李白手臂,弓腰仰头看着面前戴蓝色口罩的男子,生怕自己眼晕,扶错了人遭人不满。
还好,口罩男子也伸手扶住了他,由于是在大庭广众下,他也只抓住了他的手臂。
碰上一个急刹车,陈个压着李白往前倒,李白侧着身子抵着陈个,想避免他晃得太过厉害,可后面脚下一窝人推搡陈个,李白为了阻止这场多米诺效应,他抓紧拉环,左脚往后退了一步来降低重心,刚一落地——
“嘿!哪个没长眼的踩到我了!”前面的大娘回头,四处搜寻,“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谁踩得老娘,三百多块的鞋赔得起吗?”
“呦!踩着个大红皮鞋去扫墓,哪家的媳妇!”
“谁说我去扫墓了!老娘去约会不行啊!”
“这是墓园专车,不扫墓下去吧您!”
“下去吧!”
“一个个想干嘛……”
中年人老年人的戾气、市井气、责任感,没一会儿让车厢里的空气彻底浑浊起来,掀着车盖儿沸腾,老司机也只挠挠耳朵,习以为常地把手边的窗户拉大了一些。
李白见陈个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胳膊,脸红冒汗,绞着表情实在难熬,刚想叫一声无暇答应的人,下一站到了,他硬硬拖着人挤出了车外。
陈个蹲在草地前干呕,后背一张手小心拍打,后来他递上一张纸巾,拍打停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递过一瓶水,拍打继续。
“吃晕车药吗?”李白把手里的小瓶在陈个耳边晃了晃,上车前就想给他吃的,结果这家伙说不管用,一口回绝了。
“吃。”
有病乱投医,陈个顺了口气儿连吃了两份剂量,蹲在地上缓不过来。
“你家乡离这远吗?”李白看着陈个的眼睛,那里还有擦完又呛出来的泪花。
陈个眉头拧巴,压住胃里翻江倒海,“坐车倒车要花10个小时,算远吗?”
“那你晕车怎么办?”
“就晕着,又死不了人,晕急就吐,吐完再晕,晕急再吐,吐无可吐就不用担心丢脸了。”
陈个说着闭上了眼睛,在脑海中平复各位神经元,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能骂人吗?”陈个突然睁开眼,看着旁边正要蹲下的李白。
“天要下雨你要骂人,第一次见你还要向我报备。”李白说。
陈个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指着那辆公交车远去的方向骂,“我去他娘的会不会开车!他是视力0.0还是负数啊!不贴着人家屁股根儿后头不知道刹车怎么滴!他真得没撞过人坐过牢吗!这他妈大马路他以为赛车场呢!带着一车40多个人玩漂移也不问问车作为一个长方体它愿意吗!它符合这种运动原理吗!操!什么玩意儿!这还没到郊外呢路就颠成这样!什么豆腐渣工程!今天去墓园的人多他娘的也不知道加几辆车,一个小时一辆不知道都骂出圈儿了——”
李白笑着支起了身子,听陈个骂声渐渐小下去,伸手压下了他恨不能飞出去打在司机头上的胳膊,“你可以□□,提意见给交通管理局,好市民啊!”
“骂完没人来揍我我就谢天谢地了。”陈个说。
李白沉下一口气,他被人揍怕了?身上脸上挨揍的铁证还没消呢!
一个月,李白看过的,伤口确实都是皮肉表面,青紫也该浅到忽略不计了,可是……
看到陈个眼角外一块明显的浅紫色,李白伸出手想蹭一蹭。
“你干什么?”
陈个本能往后一退,被李白一声“别动”加手上动作给拽住了,这里没什么行人,所以李白行事无所顾虑。
“给你擦擦。”李白的声音像动作一般,只是轻轻的擦擦。
被温凉的皮肤碰到,陈个觉得昏沉发胀的脑袋有些舒服,可他本能缩了缩脖子,缩完才发现那是痒。
“疼?”李白收回了手。
“不是,有点痒。”陈个说。
“痒?”李白皱起眉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哼笑一声,“你好像挺敏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