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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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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温度直接从室外降到室内,清早的窗户作为双方媒介,感触颇深。
陈个差不多要冻醒了,哆哆嗦嗦地趴在被窝里,跳着眼皮犯迷糊。
赶在他睁眼之前,李白收拾出两件厚重的卫衣,一件自己套上,一件放到自己睡觉的枕头边,然后把自己的被子撂了一个个,轻轻搭在陈个身上,出了家门。
这场雨,按说夜里就停得十有八九了,再看看坡下的水,比起昨晚没减不说,半道还有从下水道里往外渗的,又脏又臭。
李白在附近几个井盖、下水道旁看了看,许久才绷着脸离开,可惜没走两步,一声清脆喜庆的“李白哥哥”划破湿润的空气,直直往他耳朵里捣。
李白闭了闭眼,安慰自己来得正好,来了好算账啊!
还没来得及回头,一道影子从眼前划向头顶,缓缓驶来的自行车主人搞偷袭,被李白一把揪住。他力气使得不大,但保证可以制止这没有人管的恶劣行径,接下来只听一声纵容的喊叫,张佳凝撂下车子直往一旁倒。
李白顶着那像把她卸磨似的惨叫声,一边扶住她倾斜的身体,一边无奈相劝,“我能把你怎么样?别喊了!”
张佳凝站稳,心有余悸地噘着嘴看李白,示意李白松开她。
李白本来就不想搭理,是她先不仁的,这低头松手时才发现,张佳凝手里拿着一顶帽子,上面印着一个“喂”,和昨天那顶“吃”字旁印着相配的图案,乌黑乌黑上绣着变了形的汉字,活脱脱就是审美观未发育完整,为了彰显个性所青睐的东西。
他沉下一口气,刚才是想给他戴帽子吗?
李白扫了一眼她委屈巴巴的表情,主动抽回帽子,带到了自己头上,转头继续走。
张佳凝大喜,一喜这张脸配了她的帽子惨绝人寰,二喜这张冷脸冷归冷,衬托着宠溺一词杀伤力十足,心里大呼什么神仙哥哥!
她扶起被她撇到一旁的自行车擦擦,跨上去拖着走,尽量和神仙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我错了李白哥哥!昨天是我不好,玩笑开大了!我给你道歉,没出什么事吧?”张佳凝诚恳地说,见李白不语,又补上,“我也付出代价了呀!我作为一个女生,这么羞耻的东西都开诚布公了,我是不是牺牲也挺大的?”
那还真是委屈您了!
李白在心里疯狂回嘴,可他没这个心情,话头一起又不知要牵扯出什么鬼主意,对于这个高中生,他拍拍脑门,哎呀一声防不胜防!
“我把帽子给你们,凑一对儿比我这个单身狗合适!赔罪礼物多划算那!”张佳凝自顾自说得不亦乐乎,“你就在心里乐吧!情侣的东西是不是不敢买?你喜欢陈个哥哥,我看得出来,斯文败类说得就是你这种人,帽子搁家里看看是不是都很有归属感?陈个哥哥问你就说我硬塞的,不要不行!”
李白憋不住了,“还有没有人管管你?”
“哎呦别不好意思嘛!”张佳凝继续演讲,“莫说我腐眼看人……那什么,对吧!主要吧还是你人太满足于我对那什么的幻想,早上买饭,晚上接人,风雨无阻,完事心思细得还噬狗如命,你们一起养的狗吧!你都不知道你看陈个哥哥看我的眼神时,哇塞你看过奥特曼吗?马上要摆出个‘片’对着小怪兽,把我当小三儿给灭了,你放心,我是磕糖党,我可单,我维护的人不能单!我的真心日月可鉴……”
李白使劲卸下一口气,一口尤其疲惫的气,“你有没有事?”
“有!”这句话似乎让她等了很久,利索回答完才发现有些不妥,突然笑道,“是这样!我们班的人吧——你知道年少轻狂哈!最近特别流行谈恋爱,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你知道稀罕得是什么吗?我了个大靠,一个个都流行在脖子上印草莓!这年头有这事儿都不知羞的,就一门心思拿出来秀,男的女的一个个猖獗地比我还跟没人管似的!我特别看不惯!”
李白斜着眼珠,看见这姑娘一副咬牙切齿的愤青模样,真得半点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下一步就挖个大坑把他往里推。
“那我看不惯我能怎么办呢!毕竟生于大环境下,我不随波逐流也不能处于食物链底端被人看笑话吧!”张佳凝严肃地像在解决一件人生大事,“他们问我有男朋友吗?印草莓吗?我一口给回绝了,我说我男朋友高冷禁欲,学历还高,根本不搞这种幼稚的把戏。”
李白的眼神向下挑了挑,带了些玩味的态度。
“我有底气才这么说的,因为我第一印象就想到了你呀李白哥哥!他们特别想见识见识,所以……”
“所以?”李白反问回去。
“不用做别的,陪我到学校走一遭就成,或者骑车把我送校门口啊!”张佳凝根本没想过李白会同意,只顾一通乱说瞎碰运气,“你放心,我不会告诉陈个哥哥的,很快,不会耽误你多长时间!”
“你这张脸埋没在这个破巷子里不觉得太可惜了吗?我带着你去我们学校发挥发挥!保证迎来大波哭爹喊娘的小粉丝!也给那帮没有见识的土鳖开开眼,一个个歪瓜裂枣还敢往外显摆,还要不要点儿脸啊!什么叫玉树临风!什么叫天然去雕饰!什么叫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张佳凝嘴皮子溜得刹不住车,只想把这辈子学的文学素养全都发挥出来给这位神仙看,看自己也是好学生过来的。
架不住李白一个嫌弃的眼神陡然扫过来,吓得她立刻刹住车闭上嘴,跟着他站定不耐烦的表情同步下去。
张佳凝脚尖惦着地面上的水,低头反思自己哪里说错了,余光瞥见李白起步要走,她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晃了晃。
“李白哥哥~李白哥哥~你帮帮我嘛~用不了你多长时间——”
“放手。”李白突然烦躁,在想到她口中所说的焦点场面时,身上包裹的安全感被想象中的目光扒开,他感到不适,而在说出口后,又是一种干净利落的了断。
张佳凝被他吓得缩回了手,看那人再走几步,就要离开她的视线拐到卖早点的那条路上去了,她抓紧时间喊出一句,“你不去,我就去找陈个!”
果然,没有比这句话再管用的,李白猛然站定,待了几秒后回头看她,“今天不行。”
张佳凝嚣张的神情还没有完全熄下去,听到他的回答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张开嘴,“好嘞!您忙!明天不行后天,后天不行大后天!您答应就成了!”
李白并没有答应,张佳凝受宠若惊,把中性回应当做甜头狠狠吃进肚子里,像签订不平等条约似的看着大好未来,骑上车,拐进走出这片区域的巷子,一只手向后面疯狂摆动,即使背后已经没人去看。
今天在外面吃过早饭,李白才将包子带回出租屋。
早餐时间配着一双略显迷茫的眼睛,而显得有些漫长,鬼知道他在心里消化了多少事!根本消化不掉,很怕消化不良。
打开房门,李白把手上的帽子放到了不起眼的地方,抬头看见陈个穿着厚重的卫衣,蜷缩在床尾靠窗处,双臂放在膝盖上,光着脚踩着床,左手指间夹了一颗燃到一半的烟,浑身都是“男人味”。
烟尘正从微开的窗户向外逃,逃不了多远不是被雨滴打碎,就是被晨风吹散,没一好下场,好一点的被陈个缓慢从嘴里吐出来,晚些粉身碎骨。
陈个回头看他,李白没有理会,一如既往把东西放到家伙什里,率先管起二毛。
嘴里快速嘬了几口,陈个将烟往窗外挪了挪,他转头看着玻璃上的水汽,嘴里的烟向上喷薄,白蒙蒙的再覆一层,眼里看得津津有味,心里却想赶紧掐灭这根烟。可他良久不动,在耳朵听到李白把二毛处理好后,才露着两颗尖牙回头。
“昨天晚上……”陈个觉得自己没必要停顿,“爽了吗?”说完邪魅一笑。
李白从二毛的关怀中直起身子,看着陈个,半天溜出一个字,“滚!”
陈个把笑放给另一边嘴角平衡一下,然后掐灭了手里的烟,扔出窗外。
“我以为……”李白低头又抬头,“你不懂这些事。”
“切!我还以为你不懂呢文明人!”陈个讲。
两人大清早互诉了猥琐的衷肠后,不约而同笑了笑。
陈个用拳头抹擦着自己苦涩烟草味儿的嘴,点点头,“也对,谁不懂啊!都大老爷们儿,再正经也不能无视生理需求是吧!”
“你觉得这样不正经?”李白问。
“没有,以后到我,您别笑我就行。”陈个起身,沓着鞋去找饭,大眼一看桌上的分量,“怎么今天减了一半?”
“我吃过了。”李白说。
“哦!”
李白有昨天保证的一沓图要去处理,从一旁的袋子里拿出面包,掰开,把里面的火腿放到二毛的盘子里,当做今晚亏欠给它的晚餐。
陈个默不作声在旁边吃着,切实体会到这狗的待遇确实因人而定,要没有李白一直跟着它,指不定哪天就被饿死了,哪像现在人吃什么它吃什么,间或比人吃得还好。
“我今天有些忙。”李白出门前说。
“啊——”陈个的早餐时间还在继续,“忙吧!忙点儿好。”
“晚点去找你吃饭。”话尽,门关上了。
陈个吸吸鼻子咀嚼尽最后一个包子,和二毛对视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窗前向下瞟,李白从楼道里冒出了头,正往路上走。
没走几步,这人和谁约定俗成一样照例抬头望了望,只看见一个影子闪过,窗子里空吊着一盏黯淡的灯。
他突然觉得窗子有些单调了,应该增添点儿生机,在这个万物都想偷懒的季节里。
陈个吃过饭,一路逛着就奔店里去,餐馆不提供早餐,八点半的时候一群人忙着打扫,再就是准备午餐的食材,他作为一个拿不到多少钱的单纯服务生,这个点儿算是比较清闲的,偶尔有想提前吃午饭的,一个电话打过来,再加点儿钱,他可能会被派去送饭。
钱太少了!稳定以后,陈个仍然在想这个问题。
他从上初中就开始赚钱,一开始在村里干苦力,后来去了县城,再大可能是远一点儿的三线城市,直到高考失利的前一个寒假,安鑫把他带到这里,感受一种属于文明的繁华,然后被他迷恋,高考后克服一切障碍,只为千里迢迢到这来——打工。
不得不说,这是最清闲的一份活儿了,付出收获比极其相当。
日子这样挺好的,安鑫故意帮他找这样一个活,应该费了很大心思,毕竟这里怎么看都不差他一个,他得在心里谢谢那家伙一番好意!
可陈个打从心里不甘。
钱太少了是不行的,他年纪轻轻,应该拼一下,钱是要还的,而且万一有机会扎根呢!
他喜欢这里的灯红酒绿,同家乡的落后封建有着极其刺眼的对比,即使这里的人很奇怪,他们有着理直气壮的优越感,他们排外,把所有的外地打工者孤立起来,让他们彼此玩耍,让他们为自己的家乡卖苦力搞建设,很坏!
需要多久,他可以脱离这个被孤立的群体变得和城里人一样坏呢?
他喜欢充斥着高等教育气息的城市,即使被这里的人算计殴打,蒙上的黑暗滤镜也叫高级灰,不是故乡那种在泥地里涮过的脏,很丑!
需要多久,他可以褪去身上那层低端丑陋的皮,变得和城里人、和李白一样白呢?
这种想法很幼稚,陈个一天天这样闲着,每天都在脑子里想这些幼稚的事,他觉得自己一副贱骨头就该累着,累得停止思考,累得别再矫情,没有一技之长的他只能累着,累实了就好了。
“陈个,三号桌收一下!”
“来了!”
晚上九点,陈个走出餐馆,溜达了一半才看见李白的身影,他似乎也看见他了,急匆匆的脚步慢下来,抱着一卷人高马大的纸,在灯光下等他。
陈个扫了他一眼,双手插着裤兜晃悠过去,走近才看清他脸上的黑点是什么——笔墨。
“刚回来?”陈个问,然后指指他的脸,又抹了抹自己的脸。
“嗯。”李白领会,在脸上搓了搓,什么都没有,看来已经干涸了。
陈个赶上李白后,提步继续走。“吃饭了没?”
“吃了,在辅导班里吃的。”
“我还没吃呢?”陈个说。
“嗯?”李白转头看着陈个。
“你不说和我一起吃么?等着你呢——”
李白看着陈个一脸严肃的样子,突然有些异样情绪翻起,可翻腾不到三秒,陈个绷不住笑了,然后转过头打了一个嗝,摸摸肚子说,“吃饱了……”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一个抬头看被雨洗过的夜空,一个平视前方呆呆走着,谁都没有打破这份寂静,实际上也并不尴尬,他们之间,可能不需要谁来热场了,如果这该死的李白脑子不忽冷忽热的话。
陈个看得出,李白今天有些累了,走路抱着纸都嫌沉那种,要是他是他男朋友,就该帮他拿一下手里的东西,可惜李白不是女朋友。
李白爱干净,笔墨是怎么戳到脸上的?是累了打瞌睡时捅的?如果李白是女朋友,他是不是该伸手帮他擦一下?没有水,那就涂点儿口水。
“快到九月九重阳节了吧!”陈个一边想一边说,压根不是一回事。
“嗯。”李白具体补充,“过了今晚,还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