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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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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跟昨天的夜空商量好了,说让夜色压抑一点儿,星星们躲得紧实一下,众星捧着的那位也别费劲儿出来了,就这么提醒一下,给那些有了数千年生活经验的凡人们一点提示。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有场秋雨,一降下来,今年就别指望温度回升了,赶紧安排棉袄棉裤吧!
李白望着窗外的雨帘,松开手里的笔,手抚上那个跟着季雨拍打地面一起闷起来的胸口,直觉得不安,因为这种恶劣的天气里,他和陈个都不在家。
今天的早晚课都已经结束,给老板解释了一下昨天没来的原因,马上又被新的增值业务填上,他没办法带着这些图回家,会被浇得面目全非,但他此刻不想待在这里,他想见陈个,在往那层窗户钢上狠狠捅了几下之后。
明明知道他们的关系渲了一种叫暧昧的图层,明明知道这样的结果会让陈个感到尴尬,可他还是很想见他,今天特别显著,特别特别显著。
就像现在,他听着心里所想,手上的触感是加速的狂跳。
“呦!赶挺快啊!”对面的老板往他这扫了一眼。
李白不说话,实际上这并不快,只是在看到老板手下图的进度时,他才明白此话非虚。
这是老板从书画市场定下来的几幅图,说是临摹几张学院派风格的建筑,如果被买家在货比三家后,挑出明知是赝品还要充凤凰的可圈可点之处,那无疑会带来一笔丰厚的报酬。
建筑、报酬,这都是支撑李白画下去多一分钟的动力,多一分钟,再多一分钟,再多一分钟就完了。
李白封上了最后一笔,从椅子上抽起外套快速走出屋子,留下老板抬着眼皮,看这个不爱说话却装逼于无形的人,在准确又快速的画完一幅大图后扬长而去。
这种态度是不对的,李白这样想,明天一定重新画一张,严肃对待,切忌像今天一样一心二意。
可今天比较特殊,今天下雨了,陈个不能淋雨,这是李白潜移默化的一个认知。
李白撑伞刚走出门,身上已经迅雷不及湿了半边儿。
白昼还没短到这种程度,但乌云压着海拔近距离倒水,崩得上面乌黑下面浪白,以致于让李白有些迷惑,这是属于秋天的雨吗?
绵长温情,金黄的世界,大自然卸下强烈的生存欲和表现欲,缓缓拉开冬季的序幕。
回避冷暖的问题,安然栖身于不喧宾夺主的背景之下,无论是亲人或是恋人,再或者是陌生人,都能坦然撑伞走在雨中,不急不躁,相视一笑。
这不应该才是秋雨的属性么?
很奇怪,今年很奇怪。
天气这种东西,对生意人心情的影响很大,比如长兴街某餐馆里的老板,本来听天气预报说今天强降雨,已经做好人不出门、早关门早回家陪老婆的准备,谁知一场雨赔给他一股股涌进躲雨的客人流量,从下午四点,一直忙到晚上七点也不见人少,弄得他本该悠闲的心情,不知是好还是坏。
忙完之后,大家坐下来一起懵逼,雨势半点不减不说,看这架势也是减势无望,有人等不及,直接撑着无用的伞,在别人敬你是条好汉的目光中走了,有的还在隔着玻璃窗户往外瞧,看来往车辆亮着车灯,欣赏早到的糊状夜景。
“这场雨下得可真痛快!跟憋了一夏天儿似的,搬着天往下倒。”
“倒吧!我喜欢这种能引发电视报道的雨,热闹。”
“一场秋雨一场寒呀!我看今年就这一场就很够了。”
“俺们老家这个时候都渴得冒烟儿了,真想揣兜里带回去洒点儿。”
……
“大家可以看到我这里的水深啊!已经没到了我的小腿上部。我从本地气象局了解到,今天上午本市东部、北部山前,像港沟、市中区、阳光路等地仍有短时强降雨,最大小时雨强达到25毫末,局部地区降雨总量……”
陈个靠在桌前,单手撑着揉成包子褶的脸,双眼无神地看着上方的电视屏幕,一个女主持人穿着雨衣淌在水里,一面拿着话筒微笑报道,一面抵挡猝不及防刮来的秋风,陈个看得出她呼啦着头发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爱岗敬业!
陈个转头看了看屋子四周,每一桌基本都坐了客人,看来都熟,跟身边人搭腔还是和店里人说话都不耽误。
按他以往的尿性,一准儿也厚着脸皮参进去打哈哈了,可他现在不想,觉得没什么意义。
其实他一直都不想,或者想得情况少之又少,毕竟一个十七岁、还从小孤僻的小男人没有很多经历要拿出来消遣,可他觉得有必要和各位搞好关系,就会去做,并且告诉自己,表面笑和内心笑其实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
店里已经很少有要忙里忙外招待的客人了,大家都愣着,陈个闲着等饭,七点半店里准时开给工作人员的晚饭。
是的,只是在等饭,盯着窗户外只是在等雨停,除此以为,再没什么可等。
雨快停吧!虽然陈个喜欢下雨,可他不想淋雨,不想生病,生病的感觉和被世界丢弃的感觉哪个更不是滋味儿,陈个说不上来,融在一起只觉心脏堵得快要爆炸了。
炸过一次,是在不知死活屁颠儿屁颠儿跟在人家身后去钓虾后,整个人趴在三百六十度托马斯旋转的世界里昏睡,感觉游走的小东西在拉扯他,在他耳边吵吵,还时不时吹口气提醒他该上路了,感觉很神奇。
就要一梦不醒的时候,亲哥浪费了宝贵的学习时间,逼着两位家长带他去了医院,让他没有继续神奇的跟小东西走下去,而是选择顽强地睁眼看世界。
那种经历,即使没留下病根儿,也有个叫童年阴影的东西挥之不去,陈个扶着脑袋偏头痛,摸着头又觉得不痛而是心里堵,摸上胸口又想笑,觉得自己真他妈矫情。
所以,他站了起来,起身参到人堆里打哈哈。
八点多的时候,雨势小了很多,店里暂时性喋喋不休的人基本都走了,还有三两个实在是热衷于聊天的,又加了两个菜当夜宵,准备再吹一波就散。
雨后的晚八点和平常的二十点不是一个夜色,那种钻进深洞里的黑,让站在光玻璃盒中的人,有种一不小心就会被其强制吞噬得渣都不剩的感觉。
虽然外面的灯都还亮着。
陈个擦了擦窗前的水雾,让外面的景色从糊状变成很多点拼凑成的块状。
黑,冷。
不得不佩服大自然的力量,一场雨转折得让人心服口服,明明早上穿着一件薄衫,吃完饭还汗涔涔的,现在只站在屋子里感受,就会冷得想哆嗦。
他应该听李白的话,早上拿件儿外套再来的。
李白。
陈个觉得自己吃饱了撑的,才会让气氛尴尬,是的,他突然觉得气氛微妙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矫情,或许城里人表现友情都是这样吧!
他比较粗糙,李白那么细腻一人,怎么可能跟村里那帮人一样,光着膀子跟他勾肩搭背喝酒骂街,来昭告天下他们义结金兰情比金坚,连安鑫都不这样。
是这样吧?
是的。
原则的老板,按照九点准时下班,不知怎的天公恍恍惚惚,稀稀拉拉又往急了下,老板怕它再大起来耽误了和老婆的美事,提前二十分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陈个没有伞,告别完老板、大厨、洗碗阿姨、服务员哥哥姐姐拖到最后留下锁门。
坐公交吧!公交站离这不远,三站就到了,淋一点儿雨死不了人的!
陈个看着窗外的雨,关上灯,伸着一根手指感受外面的雨势,在手指迅速被打湿后,他又伸出整只手,继而跨出一只脚,然后……去他妈的淋就淋吧!
然而整个人置身于雨中又是另一种去他妈的冷!
他哈了一口肉眼可见的白气,转过身上了锁,把上方的卷帘门蹲下身子拉到底,起身时抬头一瞧,一滴水珠滑到了自己脸上。
陈个瞪大眼睛就那么蹲着,看到那滴水珠来自一把伞的边缘,继而那把伞迅速移动,覆盖了他的全身,伞柄被一只白手握着,李白逆光站在他面前,也可能是身后,虽然是背光面,但整张脸还是白得足够清晰,足够让人看清他的所有表情。
李白没有表情。
陈个总觉得他的眼睛在笑,大晚上不渗人的那种,想迫切和他打招呼的那种,温和不刺激。
可毕竟两人一蹲一站,一仰一俯,看得分明也借口说看不分明,两人对视一会儿,陈个想站起来找回身高的控场,李白在这时腾出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头。
陈个含糊抬头,对他这种居高临下不知要干什么的举动“操”了一声,干净利落声音回荡的空,李白甩了甩手中的东西,一件外套披到了陈个肩上。
“平身吧。”李白笼着陈个,和雨幕隔离出一块小空间。
陈个站起身迅速套上衣服,拉上拉链往胸口前拍了拍,然后哈了一口白气,自己笑起来,忽然的暖和让他有种“事不关己”的满足,他不看李白自己玩儿得开心,不知身旁人看他,已经把抿嘴抿得越来越歪。
“不是让你等着我吗?”李白轻声开口。
“你这点踩得也他妈准了吧!”陈个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八点五十九,关上手机的空,九点了。
“你不是九点下班么?”李白说。
“提前了一下。”
“哦。”
陈个吸吸鼻子,来自头顶和上身的温暖需要缓和,可他只埋在心里自己翻腾,话语上,这样的关系很轻松,李白主动调和他亦不愿打破。
“你怎么来的?”陈个问。
“坐公交。”李白说。
“那我们坐公交回去,最后一班十点吧?”
“你不晕车吗?”李白问。
“晕也得坐。”陈个想从李白手里接过伞,刚碰到李白的手时,没有思想准备的应激缩了回去。
“烫到你了?”李白转头看他。
陈个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接过伞一起往前走,“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零下了吧!”
“天气冷啊!你冷吗?”李白搓搓手插进了兜里。
“现在不冷了。谢谢啊哥们儿!”
李白噗嗤一声笑出来,陈个听完他笑自己也想笑,按理说张口就来的一个称呼半点儿毛病没有,可是结合语境怎么就那么……
两人坐在车站等车,一把伞握在陈个手中竖着控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伞端,手指转着玩得不亦乐乎,可显然手指和人并没有被同一程序控制,因为陈个不说话,他沉默的时候习惯胡思乱想,据说是证明一棵好苗子存在过的后遗症。
陈个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能轮到李白给他暖场,给他台阶,给他纾解沉默。
“吃饭了么?”李白问。
陈个点点头,“二毛吃了么?”
“你不应该先问问我吗?”李白转头看着陈个。
“哦,忘了。”陈个想笑,低着头继续看着伞尖儿。
谈话就此终结,以李白冲到雨中的那种迫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赶着去见谁最后一面呢!结果就是两人沉默如斯。
其实他也并没有很多话想和陈个说,就这么静静的坐在秋雨拍打进行时的街头,看着一辆辆社会给予的长方体缓慢停下,司机发现俩小伙子并肩老实坐着,打眼看不是此路车的菜,再合门而去,继续等下一辆,不用着急。
没有吸引注意,没有人打扰,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两个人,如果陈个不感到别扭就好了。
“哎小伙子,你不七点多就来接人了么!我这都看完病了,你咋才走啊?”
两人寻声回头,看见一大爷打伞掺着一大妈坐了过来,两人立刻抬起腚往旁边挪了挪,李白点头微笑附和,陈个看着两位老人,无法聚焦李白的后脑勺,等反应过来后慢慢变得清晰。
上了车,两人再度沉默着坐到靠后门的一排,陈个靠窗,李白靠外,身后是那对老夫妻,整辆车的人加上司机也不到十个,敞亮。
“你有没有发现,和这座城市说过最多话的陌生人,都是五十岁以上的?”李白转头问陈个。
陈个眼睛一直盯着窗外,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搭理,按理说应该是没听见,他没有说话。
“陈个?”李白又叫了一声。
“来了之后去哪了?”陈个回头看着他,声音有些低沉,变声期控制后的音域,让他可以自由切换到低八度,如果不抽那么多烟的话。
突然对上来的目光,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质问,李白神色向下沉了沉,落到陈个攥着衣角的手上。
“车站。”他不想让陈个再多想,可既然陈个问了,他也不需要掩饰什么。
“为什么不进店?”
“省钱。”
“去你妈的省钱,省钱都不够你冻俩小时看病的!”陈个急了,嗓门有点不受控制,他也并不想控制,他想挖点土给这人脑子里的坑使劲填上。
李白稍微拽了拽他,拽外之意让他息怒,“我没你那么虚。”
陈个瞪着李白,有人骂他虚他该生气是不是?是的,他抿抿嘴,恼了李白一眼,转头继续看向窗外。
去你妈的省钱李白!你要是有心疼钱的这种觉悟他陈个的陈跟你姓!
李白不知道陈个会因为这种事发脾气,他以为陈个至少会心疼他一下,虽然这并不是他在车站坐俩小时的目的。
他只是想来看他、接他,而距离他下班的时间还久,他不知道走进店里,陈个会以怎样尴尬的寒暄面对他,当着那么多人,别说陈个,他都觉得别扭。不妨用两个小时,冷静思考一下以后的打算,反正陈个在九点等着他去接,跑不了。
“你为什么生气啊?”李白试探地问着陈个后脑勺,“陈个?”
“闭嘴。”
李白有些恍惚,他听见陈个的声音带了点儿鼻音,果然不出他所料,半点雨淋不得的糙汉子。
他偏着头凑上去看陈个,想再说点什么,忽然看见陈个伸出手往脸上擦了一下,他瞪大浅眸认真严肃一丝不苟地仔细看,还是该怀疑一下,挂在陈个眼睑上的……是水珠么?
“陈个?”李白收回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冷。”
“从来,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从来,李白从来没听陈个说过这么软的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追女朋友呢?”陈个的声音小得逼真,有点儿委屈,有点儿撒娇的古怪成分包含在里面,析都析不出来。
李白靠回座位,沉下一口气,“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