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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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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天的杨树林里升起淡淡白雾，这群戍守城郊的先锋已很久没见人来了，但它们仍然记得那晚，貌似是到了什么节日，或是人群聚散的节点，向来肮脏黑暗的工人宿舍，竟灯火通明一晚，人声和气一晚，最后纷纷跑到这来解决人生四急，整个林子顿时肥沃一时，成为这片区域最臭的树。
“来呀！倒满倒满，敢不敢倒满！啊！”
“大老爷们娘娘们们，像什么样！赶紧干了。”
“过了这村没这店，以后可见不着哥哥了！”
“别说得咱俩关系多好！你他妈穿了我一双袜子现在还没还呢！”
“小气劲儿，借你袜子咋了！人陈个三个月供李白吃喝拉撒人说什么了？”
“说什么？这小子不天天在嘴里嘟囔着还钱嘛！”
“哎好久没见你管李白要钱了，咋咧陈个，你俩两清了？”
把板子撂在刺眼的灯泡下，上边摆满了大小方便袋，袋子里盛装着各种熟食小菜，一次性筷子横竖交叉而放，边缘摆好泛着荧光剂白的一次性纸杯，杯里斟上入喉不多的烈酒，最外边则是人，所有物件氛围的制造者，他们粗糙的皮肤被苍黄的灯光映射，原本一副副表面丑恶的嘴脸正因绽放着朴实的笑颜，而让人觉得分外亲近和踏实，这是乡下男人的特点，在小面积又低矮的酒桌上，总能分明彰显。
陈个坐在靠近自己床边的袋子上，被人挤得半蹲着，尴尬的姿势加之被戏谑的场面，并没有使陈个有任何不适，反而自然融进去十二分，露着虎牙笑着挑菜，脸上泛着淡淡的青紫，吃下一口回头望望李白，那家伙仍坐在自己的床板上，低头抚摸着腿上的二毛，一窝人和一个人之间泾渭分明，只有闭塞不了的耳朵在悄然参与。
陈个转过头，只冲各位哥哥叔叔伯伯道，“哎说清楚，我只管吃喝，可没管过拉撒。”
说完，满屋顿时升起颗粒般的哄笑，而小孩嘴角一撇，眼睛向后转了转，他知道背后那人，肯定会微抬起头，透过长长的刘海向这里狠狠瞪着他。
可陈个不知道的是，李白并没有瞪他，他只是看了一会，和他一样嘴角一撇又埋下了头。
“李白呀！知道你他娘的比别人娇气，可这都散伙了，你还不敢来一起吃个饭咋着！”
“哼！就你这脾气出去，除了陈个，谁他妈惯着你！”
半个月，李白跟着陈个老实做人，踏实干活，尤歌再没来过，本以为大家关系都略有缓和，所有流言蜚语被事实击毁，也并没有人再无事生非，可李白的本性总是不会变的，他不屑参与这些人，连人之将散其言也善的表面都不愿做。
等李白下台阶，结果却是一片寂静，众目睽睽的人动作不改分毫，依然自以为是隔离在外。
陈个见场面尴尬，咳嗽两声便主动打起圆场，“谁他妈惯着他了，老子欠他的啊！别管他，来，喝酒。”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收回目光，自觉地换了话题继续刚才的轰吵。
陈个低头也从桌底掏出一个纸杯，找了酒瓶给自己满上。烟酒不知什么时候沾的，反正沾上以后陈个人就开始瘦，个子长得也不猛了，只因把那本就掰不出二两油水的花销分了一半买这些坏东西，也不知是本性沉沦还是做给外界看，烟愣是没断过，倒因酒性酒量不好只买不喝，送给朋友，为数不多的朋友。
这一次，不准备喝酒的他忍不住给自己倒了，一群各自心怀异胎的人坐在这里实属不易，他想配合，结果还没倒上三口，被旁边坐在床板上的李哥给制住了。
陈个奇怪地看向李哥脸庞，背后的李白也停下手上动作，抬起头看着那人动作蠢蠢欲动。
“你身上伤口愈合咧吗！再说你一个半大小孩儿喝什么酒！给我！”说着，李哥一把抢过了酒瓶往自己杯子里倒个干净。
“你们那边儿这么大的小孩不喝酒啊！真是——”陈个一边戏笑着，一边抬起杯子打算喝给哥哥看。
纸杯的触感还没被唇间放大，只觉手上一阵温凉触感，空了，陈个的杯子被人抢走了，而后面站着一个人，蓬头白面，仰头将该进陈个嘴里的酒三口下肚。
陈个抬头后望，一双漆黑的眸子瞪大看，从下面窥探到那人一饮而尽后狰狞的表情，只觉脑子懵懵的，悄悄在心里问自己，李白——在干什么？
“喝了。”李白撂下纸杯朝众人吐出这两个字，清冷干脆，像是在回应他们刚才不怎么对人胃口的邀请，而继续这个风格，他又低头对上了陈个的两只眼睛，说道，“别再喝了。”
对上的一刹那，陈个一顿，情不自禁还给他一声，“昂。”
众人无声看着李白走回床边，陈个却还在愣着，愣得额头突然冒起一层汗，他不是本该抓起那抢他彰显男子气概之物的人一顿骂娘么？怎么这个反应！
不对，哪里不对？有点肉麻，哪里肉麻？
旁边静坐喝酒的李哥看完李白，收回犀利的目光又看了看目光涣散的陈个，低声叫了一下，叫那人吃菜，陈个连“哦”几声，准备融入到刚展开的下个话头里。而李哥之后叹出一口气，不知为什么松了心，还是对什么可了惜。
整间屋子动静分明，李白得一片天地，自得一乐，重新趴回李白膝盖的二毛软哼几声，似乎闻到了那并不真切的酒气，安慰他，试探他，享受着被这样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宠溺的感觉。
人在玩乐时总是惜时如金得不知疲惫，平常看谁和谁有矛盾该大打出手的，酒桌上说笑骂吵几句陡然冰释，看谁平常人老实好欺负，三口酒水下肚性子刚烈起来，指着哪哪都是他亲戚，再有那平常心事重的，深夜扒着旁边人的肩膀老泪纵横，说哥哥心里苦啊！叔叔这几年不好过啊！我老婆跟人跑了之类的傻话。
而这间屋子，不过是一个宿舍区的一个单位，宿舍区也不过是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这个世界更小的单位，总之总有这样一个地方，灯火通明不夜天，流里酒气废心弦。
这不转眼到了二日，太阳升起来，整片区域反而安静了。
没有着急忙慌赶工的心理催促，日上三竿才见陈个睁开眼睛，而那时，整间屋子已经有棱有角，柔软带人气的东西，皆被那群昨晚还在一起喝白酒吹牛逼的臭烘烘的主人裹挟走了，此刻房间只剩下他，李白，二毛，还有抽着最后一支烟的李哥。
两双眼睛都盯着从薄被里刚爬起来、邋里邋遢的陈个看，李白则侧耳坐在床头听动静，仿佛从昨天到现在就没动过。陈个匆忙套了一件灰色短袖，即刻又听那吞云吐雾的李哥说道，“醒咧！”
“我，我昨晚没吐吧！”
“傻咧小子，你昨晚压根儿没喝酒，李白替你喝的。”
陈个眨眨眼睛，看着李白的后脑勺，“哦对，真吃饭吃醉了。”
“你们怎么还不走？工钱没结完？”陈个说着，一边忙慌在被窝里套好裤子下了床，开始叠被子。
“嗯，包工头让我半个手续。”李哥说道。
“手续？什么手续？”陈个本不想费这口舌，可总觉得那李哥亲，便不愿忌讳。
“没什么，一些没用的东西。”
陈个点点头，觉得是不该问，便将叠好的被子撂在一边，准备偷偷打量一下旁边的李白，却被门外一嗓子类似军队下命令的声音给震着了。
门外走进一个人，确确实实是直朝这屋里面嚷，“李正越，来签字了。”
陈个看看李哥，见那人也不答话，掐掉向来吸到最底一层化学物的半根烟，朝门外走去。
目光随着人的离开收到近处，陈个转身坐在和李白并肩的床板上，一会看看门外一会看看李白，眼睛都是困惑。这时二毛叫了一声，从李白腿上往外爬，爬到陈个腿上，后面废着的两条腿拖得起劲，却分外刺着两人的眼睛。
李白和陈个都在注视着那小畜生的动作，都在看他后面两双腿，一个皱着眉一个面无着表情，等二毛爬完这段近在咫尺的距离时，李白顺着目光盯上了陈个，陈个抬了抬眼皮，嘴唇轻启，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钱还没还你呢！”
“嗯，该还了。”
“可以举行一个还钱仪式吗？”
陈个想笑，忍不住笑起来，两颗虎牙令李白眼前一亮，却让李白忐忑他接下来的话，随后听他说道，“有必要吗？其实你可以领了工钱，趁我睡着直接跑的，反正也没有欠条。”
“你为什么不打欠条？”
“切！”陈个想了想欠条的格式，随口说道，“忘了呗！忘了欠条怎么写。”
李白低了低头，疏离的声音软糯说道，“你这种人，会忘这么重要的东西么？”
话音刚落，李白“哎呀！”一声抬头，正被那小子狠狠朝头上拍了一下，随后听连珠炮似的话语同二毛的目光一起投来。
“我这种人，我哪种人啊！抠？吝啬？比如，舍不得多花一块钱买衣服，舍不得花钱去医院，舍不得打车把你丢在诊所，舍不得花钱买膏药，舍不得请你吃肉，舍不得买雨伞——”陈个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挥手朝李白头上打，断一个句打一下，打得那人一愣一愣的。
而愣住的李白从听他说的第一个舍不得起，过往种种开始在脑子里翻篇，翻篇声轰轰隆隆触碰到哪根弦，电流般传至眼睛泛起一阵水光，他有些惊喜，甚至是十二分的惊喜，原来不只他记得，陈个也都记得。
是否证明，他不是唯一陷进去的人？可以判断么？他的思量或许会有回响！
手腕突然被李白抓住，陈个身体被人拉扯着一倾，整个胸膛扑倒对方怀里，那时陈个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都是李白紧贴着的呼吸，很慢，慢得似乎也要停止，可李白用一个臂膀箍住了他的手臂，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他挣不开，也没有选择挣开。
“陈个——”
“啊？”陈个听到李白的声音，近在耳边的声音，眉头不知为什么拧了起来，眼睛有些困惑，只是单纯的困惑，却没让大脑再思考他在干什么。
身后的李白同样皱起眉头，原本颤颤巍巍的双臂感到陈个身体没有那么紧绷后，突然放松下来。他曾做过的那个梦，那个领略不到拥抱陈个是什么感觉的梦，令他现在十分想倾诉，想过分地再说点出格的话，可是“谢——谢谢你——”
“嗯，没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