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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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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陈个买了两个烧饼回到工地,还没咬上半口,脸庞一阵刺痛,险些觉得撕下自己口腔一块肉,混着烧饼就那么吞了。
他将饼块唾出去,看地面,白面已染成红瓤,沾惹着地面迅速被黄土覆盖。陈个鼻子一酸,张开嘴又狠吐了几口唾沫,每口都夹杂着血丝,一窝窝躺着警示他痛的来源。
陈个避到建筑的阴影下,从口袋里拿出老张交给的碘酒,要不是怕他这怂样,当着大妈面喊疼会惹得大妈自责,一定让老张给他伺候好了再出来,不至于肿着腮帮子免费给人看笑话,关键掌印如此明显,哪有大丈夫拳拳到肉的光荣感。
“哦!哦!”
果不其然,碘酒未及晕上颜色,这人就预知会疼,先提前把嚎叫交代出去了。
蹲在地上抹了两下后,忽有一粗制滥造的身影挡在面前,陈个抬头去看,黝黑面庞正瞪着他。
“咋咧小子!被人揍咧?”
“诶。”
陈个很想逞口舌之快来挽回一点点颓势,可痛麻感并不支持他长篇大论。
“自己下不去手啊?”
“嗯。”
李哥顺势坐在地上,全然不顾出淤泥染不成样的裤子,抢过陈个的家伙什就往他脸上蹭,未及反应的陈个连扯几声,痛得蹶到地面哀嚎。
“大小伙子,跟个娃娃似的,一点儿疼就哭爹喊娘。”
陈个不服,硬肿着嘴含糊辩解,“谁他妈哭爹喊娘了!”没有用,有用就喊了。
李哥叹了口气,嘴里憋着这小子整天惹事儿的话不说,只觉是个混混混不出头的料,抹完药就笔直站了起来,身上脏土都懒得拍,立马叫陈个起来干活。
陈个果然没有再叫一声疼,心里被一向关照自己的糙汉感动得五体投地,偏偏又说了不礼貌的话,疼只憋在心里,一面隐忍一面惭愧。
他抬头看着这个年近四十的哥,显然生活并不厚待他,或许也曾意气风发过,却从生活习惯、外貌、性子上被蹉跎得无影无踪,幸而腰板还算是直的,让陈个不禁泛起喜忧参半的情绪,想以后会复制他的模样而难过和恐惧,想拥有他的某种阅历和坦荡而默默认可。
“咋咧?”
“谢谢啊李哥。”
李白柔软成条的刘海被分向两边,额头上泛起一丝虚汗,有人为他轻轻擦拭,他并没有抗拒,因为他在睡梦中。
没有陈个的时间令无趣的性格愈加乏味,不知从何时起,他一天中最高兴的事,从没有演变成在数小时的劳作后和陈个会合,那是一种犒赏,单纯回馈心安的洗礼,或许洗礼较之夸张,可于李白而言,生命中太过缺少这种夸张,他翘首以盼。
尤歌收回擦汗的手时,李白默默探出他的手,褶皱的表情在摸到柔软的皮肤后渐渐平复,那是他近来的习惯性动作,黑暗中确认陈个睡在身边。
“李白,李白——”
“嗯?”
学弟不受大脑支配,迷迷糊糊乖巧地做着应答,尤歌笑笑,用柔出水的低嗓继续哄,“醒醒,别睡了,你已经睡了很久了。”
“乖,起来吃点饭,活动一下。”
尤歌轻轻拍着学弟的肩,即使他很喜欢这种氛围,但已经做好他睁开眼就冷脸以对的准备。
“陈——”
陈个呢?李白睁开眼本能要问出口,可片段在脑海中瞬间连接,陈个不在,他去工地等他了。
“想见陈个?我去把他接来?”尤歌眨去柔光,恢复往常的温和悠闲。
“不要打扰他!”李白讨厌陈个被人安排,他执意自己支起身体,低声道,“他自己会来的。”
尤歌心里澄明的点点头,敲敲床头柜,那里放着一碗掐时间温可入口的粥,他等了很久,等李白扭头看才讲,语气生硬却听得出笑意,温和又不容置喙,“以后的两天,每顿至少喝两碗粥,只能喝粥,我看着你喝,要换口味可以告诉我,别再找早上那种‘没胃口不想喝’的幼稚借口。”
“医生说你严重营养不良,胃都饿出了毛病,本以为你是生活所迫,没想到陈个这么照顾你,你却一点不懂珍惜,惯着自己的性子糟践自己的身体,好玩吗?是想激起别人的同情心,还是任由堕落发展成心理障碍的自残?”
“闭嘴——”李白细数耳边的关键词,闷头隐忍。
尤歌温哼一声,“养好身体,这是第一步,养足精力,是第二步,那个问题可以全然当做无聊之余,动动脑筋的调味品,我可以等,我不在乎。”
“因为——我喜欢这种关系。”尤歌将头贴近李白的发梢,语气打在李白脸上,立刻激得那人将他一把推开。
尤歌打回座位,双手一摊笑了笑,继续着自己的单场演讲,“我查过了,你的学籍还保留着,凭你爷爷的身份,休学个三年两载不成问题,这是个好机会,但凡——”
“周大妈搬走了吗?”李白打断了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
尤歌一顿,而后抿嘴一笑,这算是赌气作对的一种方式?
“那必须走啊!资本家手段千千万,尤对小老百姓居多。”
要不要继续那个八字未得一撇的话题?尤歌摇摇头,怪自己心急了,见学弟端着碗开始进食,再次以无法拒绝的温和口吻讲道,“吃过饭出去走走,不愿意,我就抱你出去。”
李白听到那个字眼,差点没把刚尝一口的饭呛出来。
黄昏时刻,某人看着医院草地上空的晚霞,思索某人现在在干什么。
陈个却全然顾不得李白,他几乎一天没有进食,缩起肚子,瘪瘪脸上的肿痕,去送收拾好行李准备搬家的大妈。
廊前,旧门上了新锁。大妈穿着一身简单的长衫长裤杵着,破碎的家无物可般,她好似净身出户,手上只提了只陈旧的老式皮箱,像是□□时期的罪证,又像是民国时只身赴死的陪葬品。其主人晚节既复古又倔强,如果没有两个被拴住心的儿子,会是个活得很洒脱的烈女子吧!
儿子?对了,陈个来到门口,仍然只有老张在陪着大妈,真正的亲人,除了皮箱里裱起来躺着的那位,无一到场。
“我没给他们说。”大妈为两个儿子辩解着,“到家就好了。”
陈个点点头,帮大妈拿起皮箱,要送她走出这片回忆起来五味陈杂的地带。
大妈扭头看着一脸稚气的陈个,情不自禁伸手扶着他的脸颊,又怕碰到伤口向回缩了缩,饱经沧桑的女人眼里挂光。
陈个看着她一滞,立刻抓住她将放的手,不以为意地覆在自己脸上,笑言,“没事儿,不疼了!抹了老张的药。”
就需要这么一句话,大妈挂着的泪光便滴下来了,吓得陈个又一滞,看看大妈身后的老张,用眼神询问着原因。
老张听到大妈吸鼻涕的声音,又见她伸手在脸上擦抹,心知肚明却只对陈个摇摇头,叹气等待。
大妈收拾好心情,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东西,撩开包裹的手绢,竟是数值不等的一沓钱。
“孩子,这是大妈存的一些钱,不多,拿回去,跟小白给自己买点好东西,别这么亏待自己,啊!”
陈个一时无措,首先要承受这样一番感人肺腑的好意,然后再思考怎么拒绝,可无措之后,居然豁达的收了下来,拉着大妈要走。
陈个有活,只在路上偷偷把钱塞到皮箱里,又把人送到公交车站作罢,剩下一段路,是老张陪大妈走的。
挥手告别之后,陈个对这看似悲惨的结局还算满意,虽然以后的交集全看缘分以致可以忽略不计,可总算人平安、有房拿,他多管闲事的心落了地,只盼老年人终成眷属。
医院草地旁,尤歌正蹲在院子里给小孩子变戏法,站累的李白回头,找了长椅坐在不远处看着,看小孩子。
“哥哥!教我!教我嘛!”小女孩摇着尤歌的胳膊,显然对想从哪都可以变出糖果的法术很感兴趣。
尤歌咧嘴笑,嘟起嘴嗲声嗲气道,“你要是能把那边的哥哥逗笑了,我就教你。”
“真哒?”
“拉勾。”
李白眉头一皱,就见那小姑娘兴致勃勃地朝他冲来,眼睛没眨几下,两个小牛角辫儿就晃悠在眼前了。李白穿着病服,小姑娘也穿着病服,对视一眼发生着奇妙的化学反应。
“怎么了?”李白很喜欢看小姑娘澄澈的眼睛,可他不想被人耍。
“太难了!”小姑娘盯了一会儿李白的脸色,噘嘴吼道。
“什么?”
“逗你笑太难了。”
“为什么要逗我笑?”
小女孩几乎不假思索,单纯出卖了变糖法师,“那个大哥哥说,只要逗你笑,他就可以教我变糖,”说着,两只肉肉的胳膊在空中划了一个圆,“我就有好多糖吃了。”
李白看着张嘴都是窟窿的小女孩,用孩子的清冷语气讲,“你都这样了还吃糖啊!”
小女孩掰着自己的嘴给李白看,“这是自己掉的!”
微不可查的一抹笑被尤歌收进眼底,不爱笑的人一定是有着奇怪的笑点,常人找不到,恐怕只有思维不走寻常路的小孩子可以攀登。
李白不以为然,他只是对这副倔强又委屈的稚嫩面孔比较熟悉,他想起自己无心问陈个的一些问题,那人总会当做被嫌弃,提着嗓子跟他扯“他打车了”“他洗手了”,那时会在心里默默对这反应忍俊不禁,现在对比看来,原来是有出处的,这么大较起真来活像个孩子。
尤歌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处理了电话,走近两人,抱起小女孩,把作弊的东西放在她手里供其研究,腾出空道,“周女士已经搬离了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