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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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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他有仇吗?为什么好好的说着话,突然就——两眼发灰?就像——”陈个仔细在心里琢磨那耳钻男人的目光,翻腾着许多问号,一边鄙视自己词汇匮乏,一边佩服临危不乱的李白,不论从体型和气势,李白明显比尤歌弱上三分,可这人就那样挡在自己前面,像坐矗立的、冰凉的假山。
“我想起来了!像教导主任发现了撒野的同学。”陈个边走边点头,认可着自己的猜想。这是个负责任的比喻,教导主任虽是令坏学生心有余悸的反面角色,可同时也秉承着诲人不倦的教导之心,陈个将那人的所有感觉综合理解,就是这样子。
“你每接触一个人,都会将那人的性格剖析一下,再比喻成自己理解的样子吗?”李白边走边看陈个,虽然回望的陈个并不能看全他的脸。
“看路呀!看我干嘛!”陈个老气横秋的提醒着,工地这种地方危险重重,一不小心就折进去了,他只能提醒完再继续回答问题,“我他妈都辍学了,干嘛还这么浪费自己脑细胞。这不是因为和您老有关系吗!”
陈个的话还在继续,他上句话说完,李白把刚转回地面的目光又悄悄赔在他身上,嘴巴抿了抿。
“真是物以类聚,古怪的人和怪古的人在一起,让我欲罢不能地胡思乱想。”陈个摇摇头,“喂,走了。”
李白回神,陈个已经跑远,这段路很短,加上李白沉默的时间,说不了几句话就散了。下次见面,是这一天的终点,如果说他们朝夕相处,似乎有些赔本儿。
白昼明显比李白第一次来这时短了,黄色大灯体贴地提前亮起,早早照着这群汗流浃背的苦力,似乎为了映衬地面杂乱轰隆的环境,灯的表面也蒙上一层灰尘堆积的膜,再包裹一层蚊虫纷飞的圈子,准确揉弄着人烦躁的心。
不过半天时间,李白见到了想见的凶手,解开了折磨自己已久的谜团,可状况并没有任何缓解,尤歌的态度令他忐忑不安,透露的消息让他身处惶恐之中,他甚至更想要在知道真相之前的状态,把那人完全看成一个恶人,不拖泥带水,只需要怨恨。
状态虽坏,习惯了就可以,最令人纠结崩溃的,是打破常态,就像当初事情的起因一样。
李白沉下一口绵气,卯足劲在自己心情溃裂之前,将一车砖推向目的地,刚上去坡,汗淹的眼睛将将看到坡上忙碌的人群,劲一个没收住,直接撞向前方搅石灰的工人,手推车的底部铁架艮住那人的小腿,一车砖的重量顿时全压在他的腿弯处。
等李白伸手去抓时,那人已经禁不住重击,和手推车一起掀翻在地,标准240红砖将要零散砸在那人身上,如果只是这样,或许李白自认倒霉,带人去老地方接个骨就可以解决,关键前方是冒着热气的石灰水,人还来不及感受腿上的痛楚,惊吼着就扑了进去,霎时“滋滋”的声音触耳惊心,人一边哀嚎,一边向旁翻滚,残破红砖当下散落一地。
周围的工人见势忙围上去查看,此等解决问题的方法可谓立竿见影,李白各种杂念烟消云散,慌忙去解救可能要靠他养活下半辈子的人。
每搬开一块砖,底下的人都悲怨一声,只见腰腹部轻些的已经鼓起水泡,重的直接把水泡拱到破裂,惨红一片,那人化悲痛为力量,大骂哪个没长眼睛的这么害他,粗哑鄙俗的话敲在李白心底,手上动作有些颤抖,也不敢去碰那人了,呆呆蹲在一旁等身边人去救。
“怎么样,能动吗?”
“疼啊!动不了啊!”
“快去叫包工头!”
“叫什么包工头,赶紧叫救护车吧!”
李白被挤到地上,耳边嗡嗡作响,脑袋一片混乱,脸色唰一下白如掩尸布,一瞬间,他做了什么!
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脚步跟着那些承担着生活重量的男人一起,将受害者推向急救室。
漆黑的夜,惨淡的日光灯,清苦的消毒水,令人惶恐不安的静态场景,偏偏搭着病者的哀嚎和一闪而过的脚步,如此极端的动静结合,已经让李白接受无能,仔细想想,底层生活的人生百态他还有什么没经历过?或许他经历的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来的几个工人三五散在急救室门口,有倚靠在墙上惊魂未定的,有在大事过后匆忙喘气的,有互相讨论着无关之人伤势的,讨论完心里突生责任感,指着李白骂他是怎么回事。
李白不答话,默默低着头,只觉心脏的位置空荡荡,却还有个东西在强烈撞击,长长的头发当真将他包裹得很安全,不用看别人脸色,视野只有脚下一小块瓷砖地,干净。可脑子还是一遍遍重现刚才的画面,身旁人还在质问,他握紧了拳头,犹犹豫豫将手摸进口袋,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拿出那部手机,他此刻唯一寄托希望的东西。
李白缩着肩膀,转过身背对他们,手臂抵在墙上,思考许久颤颤拨通号码。冰凉砖头贴在耳边时,他的呼吸跟着电话拨通音奄奄律动,直到那头传来一声“喂——”,他的恐惧才终于找到豁口倾斜,又忙不迭堵在嘴边,憋得声音几近失声。
“喂?”
“陈——陈个!”
第一时间赶到的,是共产主义包工头,这时李白打完电话,正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双手抱着乱糟糟的头发,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糟糕的状态甚至连呼吸都不愿起伏。包工头问完情况,二话不说直接将废掉的李白提溜起来,扯着肥肿的腮帮子大声训斥。
“你他娘的一天到晚给我惹事啊!老王要是有什么状况,你养他下半辈子!”
“这是医院,请保持肃静!”
一个严厉的声音从某间病房门口传来,有人朝这闹哄哄的走廊上看了一眼,指责完那冒失的胖子便把门关上了。
包工头也没再说什么,但气一时半会儿消不掉,毕竟工地上出事故不是一起两起,可回回纠纠缠缠不消停,遇到不好搞的工人家属还要法庭见面,十分违背社会主义劳动效率,况且这废人一副冷漠样子,骂不听吼不醒,简直气煞人也!
于是包工头挥着硕大的拳头正冲着那半张惨白的脸,本意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给点反应,可拳头还没伸到半空,有只手掌突然掐住他的手腕,将其强行向后掰去,包工头龇牙咧嘴地看向逆光的那片影子,正站着一身笔挺西装的男人,手腕疼痛随他温和面目下的笑愈演愈烈,包工头顿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经理!”
“把他放开。”
眼见手腕要被这斯文男人掰断了,包工头哆嗦着放开了抓李白的手,只觉那人手上一阵用力将他推搡出去,“咔”一声响,手已经不听使唤的耷拉下来。
尤歌的到来或许使李白免受了皮肉之苦,可他仍然什么表情都没有,被包工头放下便跌回了座位上,回到初始状态。
尤歌没有说话,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等,或许两人等的不是同一件事。他眯起眼睛俯视李白,看着自己的小学弟这副挫败模样,十分之九是他害得吧!他不止可以大方承认,似笑非笑含情目甚至想弯起来,清楚磊落地嘲笑下这经不起折腾的小孩,多大点事!
当陈个打听完地方,踏着零碎的脏步跑到五楼走廊时,病人已经处理好伤口推进病房,三五人被经理安排在内照看,门外独留尤歌和李白两人,仍然一站一坐,一言不发。
尤歌总觉得李白在等什么,在医生告知病人中度烧伤,好好休养没有危险之后,李白仍然这副安静颓败的样子,直到见陈个冒出头,急匆匆跑来他才恍然大悟,笑得愈加清明。
陈个刹住步子,喘着粗气冲尤歌点点头,低头看李白的空档,这人已经听到声音把头抬了起来。
“人没事吧?”陈个嘴急比不上心急,看着呆若木鸡盯着他的李白,真怕这小子又他妈失了心智,“啊?”
尤歌笑笑,替李白回话,“没什么大事,医生让好好休养。”
听到这靠谱人的暖话,陈个大大的吐出一口气,操着的心终于放回正确位置,热气喷到李白脸上,李白眨眨眼看着陈个,嫌弃地把头又低了下去。
陈个琢磨不透这白人在想什么,转头看尤歌,只见那耳钻男人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喂!你没事吧!有没有挨打啊?”
惊悟到了这人的驴脾气,陈个连忙坐到他身边,扒着他的头四处瞧,想你他妈把人弄伤了,你再不服和人家硬杠,人家不揍你揍谁!
直到四周都检查过了,除了一张惨淡的脸色和黑色的眼眸毛发外,没发现其他的颜色,陈个才放心将那人脑袋拨到一边,依靠到墙上坐正,好好喘口气。
半天,深夜寂静的走廊上,李白回头问陈个,“你怎么来这么晚?”
“我——”陈个憋住了一句要骂人的话,咽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面对那人,“我——打车了。”
尤歌对这迷醉的哥俩真是笑意匪浅,沉下一口气,目光一转,摇摇头走进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