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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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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低着头,依然没有说话。除了在作业答辩中,他会自然而然抛却所有清冷,认真虚心且详细阐述自己的设计思想和规划外,其余时间,很难看到这人嘴巴有什么波动,当然,再除却一种情况,便是在他学长尤歌带领的设计团队里,插科打诨是主旋律,疲惫邋遢是常态,偶尔获得成果勾肩搭背地出校门,在异国他乡花天酒地,乐不思蜀。
他曾经为尤歌大摆生日宴,知道他是个穿耳洞的时尚少年,还特意花了大价钱从知名珠宝设计师手中,订下一颗黑钻石镶嵌的耳钉,当做生日礼物赠送,并为他亲自佩戴,当时身旁人起哄架秧,说他搞暧昧,他倒丝毫不介意,完全遗传着亲学长的放荡不羁。
现在想来,除了讽刺便是自嘲。
尤歌做事向来不备后悔药,唯一的愧疚全给了他这可怜巴巴的小学弟,看着他为自己的恶行买账,心里除了不忍,更有锻铁成钢的野心在燃烧,他不打算再说抱歉这种废话,他只想给李胥白创造一个卷土重来的机会。
“是在把事情缕清,还是在消化愤怒?”
李白沉默了很久,却不自知,非要尤歌拉一把才能回到现实处境下。他再一次看向身边人,只见尤歌的含情目变换框架,反叛着犀利。
“兴师问罪,我任你处置,不过要留口气才行。”
“之后,抓一下重点。托你的福,因为那些照片公司相信了我的才能,正在重用我。”
“重”字字如其声,李白惊讶,想想自己工地的名字,喃喃自语,“千禧建筑——”
“你是来处理拆迁问题的,”李白冷哼一声,“一个致力于传承密斯衣钵的乙方建筑师,沦为甲方谈判人员,重用?”
虽然是讽刺,但尤歌很高兴,他走上了话题的正轨,随后故意戏谑到,“虽不能人尽其用,但好歹待遇不错,毕竟没有事务所要我,只能考虑转行了。”
李白左脚狠狠跺了车底一下,真想让陈个帮他把那个发泄愤怒的字骂出来。他气那些用下三滥手段害他的人,更气自己信仰的学长被现实屈服。
“所以现在说这些,是因为愧疚,还是在向我炫耀?”
尤歌沉下一口气,他这学弟真不会抓重点,只能靠自己郑重说下去,“我提醒你,千禧和J.O是竞争对手,你既是J.O集团唯一合法继承人,凭能力又有望接手J.O建筑师事务所,这么轻易被推到,很令对手大快人心。”
尤歌看看再度陷入沉默的李白,想这小子出来什么没规划,一天到晚指定都在胡思乱想,“恭喜你,已经悄无声息进入商业竞争的世界,因不自知而成了牺牲品,一丝反抗都没有。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回去,单纯执着地追求更高一层的建筑设计理念,再度成为牺牲品,或者凭一己之力挣扎在内忧外患中,成为牺牲品;第二,留下,荒废十几年心血被同化成大众苦力,我想很多人希望看到这个结果。”
李白排开尤歌刺激自己的言语,去思考他这番说词的目的,似乎能有些眉目,“所以——你希望的是什么?”
“是曾经你所希望的。”尤歌说着,发动了车子。
“你干什么?”
“我会替你保密你此刻的处境,直到你心甘情愿回去为止,不过在此之前,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回到工地的李白,兜里揣了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尤歌本想为他给包工头请假,结果一句冷冽地“不要插手”将人撵走了,他看着黑色屏幕中落魄的自己,犹豫该不该将这烫手的东西留下,还没在露天烈阳下站上一会儿,另一边气势汹汹的包工头指着鼻子骂来了。
“李白!还想不想干了!共产主义怎么教导你的,劳改犯有劲儿没处使啊!一天天就知道偷懒!把你钱扣光!”包工头走进一看,嘿!简洁大气一部当时并不流行的全屏手机正托在他手上,眼睛立刻瞪大了,“还是个□□,光知道享受啊!奶奶的——工资才多少……”
被包工头骂个狗血淋头的无奈,李白毅然决然将手机保留下来,经过这段日子的糟践,他学会要在提防尤歌的同时,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下午吃饭时间不长,李白陈个着急忙慌碰面,如果都是像李白那样可以无限储存冷场环节的人,世界就静止于这一代了,还好有个没心没肺的陈个,再次见到李白时一拥而上,揽着肩膀就去吃饭了,两人已经逐渐习惯这种肢体接触,不会一个抵触,一个瑟缩,算是两人关系的最好证明。
“李白,你那不有钱吗?自己把头发理了呗!小心阴郁从你的眼前吞噬你的内心。”
“不用,这样挺好的。”李白将其理解为——安全感?
从把钱分开以后,两人吃饭也各结各账,陈个最看不下去每次那白人点一桌菜,完事儿自己戳一两下就自顾自扒饭,扒完就饱,浪费得陈个肝儿疼。
“你家得多有钱才能惯出这一身臭毛病!”
李白咽下一口饭,主动将这话闭塞出去,“大妈家怎么谈的?”
“大妈不想搬,那帮人确实递给了你说的那什么书,僵持不下的时候,尤歌进来了,人家三言两语把问题搁置,让我带着他来找你。”陈个耸耸肩膀,两手摊向李白,把继续的故事交给他了。
“《房屋征收补偿决定书》一出,是在给强拆铺路,打官司也是在拆完之后了。”李白选择回避那个敏感人物。
“打什么官司,多好的事儿啊!”陈个放下筷子,像个老娘们儿似的决定认真拉着李白数落数落,“你说人上了岁数就是优柔寡断,稳赚不赔啊!为两个狼心狗肺的混账儿子赌气,干嘛这么委屈自己!他们要打官司打去呗,房主是大妈,他俩能闹出什么,大妈一日不死,尔等永远没房!”话说到高潮,陈个忽然意识到不对,连呸三声,也没心情给个结束语,只能可惜了这番话不能说给当事人听。
陈个向来不懂母子连心这回事,他只会单纯从个体出发去理解,像从自己而言,无法理解母亲那只管生不管养的态度需要回报什么,从大妈而言,自然也不懂儿子不管不顾干嘛还含辛茹苦!
有个貌美如花、温柔宠溺的母亲,李白可以明白其中缘由,但他也没有驳斥陈个过激言论,一边点头一边吃饭,让陈个不至于陷入自言自语的尴尬。
“什么声音?”
李白摸到了裤兜里那部手机,是震动铃声,作为手机里唯一拥有姓名的联系人,是尤歌打来的无疑了,他利落地从兜里按下拒接键,抬头给疑问的陈个破天荒地夹了一下菜。
“快吃。”
“行啊李白!越来越懂事儿了。”
两人吃完回工地,在路上边走边玩着诗仙的诗词接龙,按理说李白是不屑搭理陈个这种三岁想法的,可时间长了才发现,这是一种不用借助外力的脑力消遣,况且和陈个说话会令他心情愉悦,分散很多是非。
“该你了。”李白瞥眼看认真思考的陈个,明明是他提出的游戏,结果背了一句“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就懵逼了。
“嗯——日照香炉生紫烟,”陈个挠挠头,“诶不对,作者谁来着?”
李白摇摇头,逼冷为笑。
工地门口停着一辆黑车,一人靠在车前,他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摆弄着手机,简洁贴身的黑色西装,从白瓷般的脖颈流畅到脚踝,一条纤长的腿笔直伸着,一条微曲抵在车上,有意无意的姿势搭上温柔俊俏脸庞,可惜莫名肿了一边,硬件打扮加之名车配置,可惜天气燥热,在这荒杂的地方格外引人注目,而他只是低着头等待,眼里揉不进半点废人废事。
他扭头向门口的大坡,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旁边小孩儿嘴里啪嗒个不停,李胥白听了抿嘴笑得走心,时不时小孩儿会拍拍他,他都习以为常地继续谈话,真是熟悉。
“李白。”
大老远尤歌喊了一声,将沉迷二人世界的两人叫回了注意力,李白立刻绷紧脸,陈个先是一顿,而后冲人笑笑,拉着止步不前的李白走过去。
“李白?叫他吗?”陈个看看这位突然挂彩的美男子,试图弥补自己之前撒的谎,不过显然人家已经知根知底。
尤歌点点头,把目光从不屑一顾的李白脸上移开,转而是小孩一脸真诚的困惑。
“学长?”陈个问。
“是,你叫什么名字?”尤歌温和的声音简直想让陈个抛弃身边这个白眼狼,两军交战之际立刻缴械投降。
“我——”
“没必要告诉他。”李白截断陈个的话,扭头冲陈个说道。
陈个咂摸咂摸嘴,觉得这白人颇有几分撒娇的精彩,便掠过他继续说下去,“我叫——”
“他叫陈个。”
李白掐时掐点的抢着他的台词,陈个真想把他掐死。
陈个尤歌相视一笑,不知谁和李白更熟一点,好像都在为这人的任性说着“抱歉,见笑。”
“打你手机怎么不接啊!”
李白不说话,陈个和事老般打了个尴尬地圆场,“哦!他没有手机。”
“哼!”尤歌轻笑一声,想上前拍拍陈个肩膀示意他先走,结果李白立刻眼疾手快地将陈个拉倒一边,使他免遭毒手。
“想说什么?”李白挡在陈个面前,仰视尤歌。
尤歌口腔把玩了一下舌头,不紧不慢道,“我不想充当坏人的角色,虽然我知道在你心里已经无法更改,目光长远一点。”
话说完,陈个看见尤歌的眼睛变成狐狸,狠狠朝单薄的李白看了一眼,令人心生寒意,完全联想不出温和由此的变化过程。
果然人生在世,全他妈披着一层蛊惑人心的皮,陈个突然后悔地想把武器捡起来,只是开枪之前,那人已经开了车门准备离开,眼见还要说些什么话,他便被李白拖着走进工地。